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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题壁
白玉堂躺进了之前升起那面石墙的内部,忽然发现扇形砂坡的“柜顶”与外面石室的天花板大有不同。
石室的空间很简单,顶也很低。但这扇形砂坡的正上方却从距“柜门”约一米处开始斜伸而上,在很远很暗的地方才见顶。刚才采摘蒜根时也没抬头,所以没注意到。
从环境心理学上,过高过深的空间会将人的视线牵引太远,充满了不确定的感觉,会增加思虑,减少安定感。
但白玉堂乏了,这里又是除了水池之外唯一不太寒凉的所在。他平日里跑任务、盯梢,早已养成了任何环境下都能安心浅眠、恢复体力的习惯,所以并不在意,很快便睡着了。
人鬼同室,安静至极,惟余白玉堂平稳的呼吸声。
大约两个多小时后,展昭疗伤完毕。
他甫一睁眼,便见白玉堂屈身躺在那鲜艳的红花之间,不禁怔了怔,心中顿觉一酸。
那是彼岸花——曼珠沙华,艳红如火,花开时像一只只祈祷的手掌,有一种凄绝之美。然而,花叶永不相见。
即使在鬼界,彼岸花也并不常见。真正的彼岸花,绝非人间可见的荼糜。它的艳红,是由执着的热血和高尚的灵魂浇灌而成。
因此,展昭恨极了这花,也爱极了这花。
九百年前,他发现彼岸花能在这片废墟上开得很好。当时心中涌起的悲凉,一度驱使他想要一剑铲平这种植物。
……但他终是没能下得了手。
后来,他渐渐发现了这花的本性——它们的生长,对此地的邪恶力量,竟能起到缓慢的抑制作用。
于是,他对这花的态度开始转变,从厌恶,到同情,到敬佩,直至引以为友……开始不遗余力地从鬼界各地搜寻、移栽这火红的花朵。
……但是,栽得多了,触目的鲜红纵然美丽,却又令人伤怀。
直到用阴勋兑付、消除了一些记忆,却仍治不好对这花的心病时,他终于干脆设法隔绝了大部分彼岸花;连最后这片,也做了石幕挡住。
然而,对这花,他始终存留了一丝不忍……
展昭静静地看了看躺在红花丛中的白玉堂,终于无声地叹了一下,起身走上前,把右上方那个剑匣取了下来。
那剑匣完全密闭,已有上百年未曾开启。然而此时,展昭只轻轻一抚,它就开了。
里面是一件已显古旧,却依然完整的一件狐裘披风。他取出来,轻轻盖在白玉堂身上。
记忆中,那人也是一身狐裘,雪白得晃人的眼睛。
当年他赠给自己的东西,竟又阴差阳错地给白警官用上了。
展昭收回目光,克制自己再想下去。
于是转而看看那水池,微微皱眉——自己从这里出去随时可以,但要带上个活人,难保万全。
不禁又回头看看那片开着红花的砂地——
……不,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冒这个险。
眼下之计,还是趁着这家伙熟睡,自己再多恢复恢复,把握才大些。
这样想着,他小心翼翼地又摘了几片麟茎,回到石床上,做功课去了。
白玉堂在地下睡得发寒,不久就醒了。他见老鬼给自己盖了东西,知他起来活动过。但他起身走近南使,那鬼却仍闭目静息,小心唤了两声,并不见醒。
他知道这是打扰不得的。因此,虽然在这墓室一般的寒窑中睡了一觉,身心都有些发寒,还是忍住极欲打破安静的冲动,悄悄走开。
但这石室毕竟家徒四壁,踱了两圈,也觉无聊。于是,他仍转身回到刚才的砂坡处,开始仔细打量起那高伸向上的空间。
那扇形砂坡的高顶,是在早先升起的“幕布”般石墙的正后方。白玉堂走进花丛,回身细看,只觉视线所及之处明暗不一,原来那斜伸向上的内壁并非平整一块,质地也与外面石室不同。
他不禁再退一步,抬头观望。
“咦?”
在这个角度,他才发现,先前看到明暗不同之处,似乎是人工凿成的痕迹,既大且深。因此,虽经年累月磨蚀损毁,仍能看出——那是四个阴文繁体大字:
苍、谁、月、落。
这几个字笔法遒劲,虽然算不上书法艺术,但笔锋独具气韵,另有一番赏玩趣味。只可惜年代久远,兼之刻痕深浅不一,显得瑕疵诸多。
白玉堂纳罕不已。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抬头再看。原来,就在那四个字的上方,还有四个大字:
穹、铗、冷、阳。
他虽是警校出身,但熟读武侠,对中国传统文化也算略懂,知道古人书写的习惯。这八个字放在一起,一看笔迹走向,白玉堂立时明白了:
这是同一篇作品的一部分“剪影”,按照从右至左竖排文字来看,应该是阳落、冷月、铗谁、穹苍四个词汇。
显然,这是不完整的。
白玉堂思忖着,禁不住往后又退了两步,把头抬得更高。
果然,上面还有一排:
问、神、江、斜。
白玉堂欣然暗道:果然如此。这样一来,连起来就是:斜阳落、江冷月、神铗谁、问穹苍。这比先前看起来,意思更丰富了些,显然上面还有。
他索性一次走到扇形砂坡的最远处,转身仰头再观。
但这一次,因为光线缘故,看得便不怎么清楚了。
这解谜解到一半的感觉很是不爽。白玉堂瞪大眼看了半天,仍是徒劳,微微泄了气。
他又从花丛中走出,到前面看看南老鬼,仍是全心入定,唤之不应。
白玉堂又转了两圈,回身坐下。
他看到那狐裘披风虽是白色,却有些偏黄,边缘略有破损,一处污渍既暗且深,侵染了几簇纤维,整体手感偏硬……
——白队长不由得产生了奇怪的联想:莫非是老鬼的寿衣?
想到这里,自觉好笑,忙摇摇头,顺手把它叠好,放到南使的衣橱中。
看来这屋里唯一有趣的,除了老鬼,就是墙上的字了。
白玉堂重新绕到石幕后方,站在砂地上,观察着这块高壁。
这块石壁并不平整,虽然由于向前倾斜的缘故,对一般人来说,攀爬起来会有困难;但白玉堂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优秀警察,尤其惯于高空作业,这点地方,根本难不住他。
他先前未敢造次,主要也是考虑到自己在南使家做客,未经主人同意便登高上房,太过不雅。
但这“墓室”实在无聊,加之南使又入定不醒,白玉堂精神头正旺,不羁和好奇的心性就又显了出来。
他已看到,在身体所及之处,至少有三处可以借力的地方:石壁一处及腰的凹坑可以蹬脚,侧墙可以撑住后腰,而石壁上方近五米高的一个地方,凸出了一根几公分长的细石梁,只要稍作腾跃,正好可以用手握住。
如此这般……自己绝对能无声无息地攀上去瞧一瞧,不会惊扰那老鬼。
这样想着,便行动起来。他略将掌心搓热,活动了一下腿脚,便一攀一蹬,先上了墙,随即后腰在侧墙上借力,调整了一下位置。
这下子,刚才看不清的那行字便已不在话下:
独、岗、澄、蔼。
白玉堂索性一鼓作气,看准角度,左脚在侧墙上一蹬,身子凭空又拔高三尺,右手趁着惯性抓住了那根细石梁,同时左手、双脚和后腰利用摩擦力和两面墙的夹角稳住身体。
从这个角度,不仅最上面的字已能看到,而且整个墙面阴文刻痕的细节也能一览无余。尽管外层风化破损严重,最深处笔法的走向仍然清晰如昨——
那并非雕刻家模刻书法纸页而成,而是由质地极为坚硬且锐利之物,一次性直接“刻写”上去的。
在这么又高又窄的地方,是谁有那么大的功力,以及足够坚硬的利器,能够完成这篇题壁之作?
白玉堂凝神细观,依着笔画,在头脑中想象镌刻这文字的笔法。
不知怎地,他陡然想到了南使的宝剑。
……是啊,如果是那样的神兵利器,再加上南老鬼的身法功夫,的确是可以在半空中上下几个来回,书写这大字。
只是,以剑为笔,在这窄窄几面墙之间,会不会太长?
白玉堂右手只抓着一截细石梁,就觉得局促了。假如飞檐走壁之人手中拿的是剑……
……不大可能。除非,南老鬼是发挥出他做鬼的特点,游魂视墙为透明无物,没受这高狭空间的限制。
嗯,如果是那样,就好解释了。
白玉堂再次代入情景,还原出这样的画面:
一位侠客——不,准确地说,是一个侠客魂,手持宝剑,身法轻灵,游走于高墙之间。他的身体趋于半透明,可以穿墙而过;他的视线冲和淡定,视眼前的壁垒如无物。他一会飞身而上,举重若轻;一会又挥洒而下,动作利落优美,令人称羡……
白玉堂已把自己想象成了这位侠客,在头脑中临摹着这古迹,右手执剑,一痕一刻,好不快意。
一遍写完,在他潜意识中,自然有念诵和句读的过程,这才发现,这壁上所题的,是一首《天净沙》:
青山暮霭斜阳,
落霞孤塔澄江,
冷月寒窑断岗。
神铗谁葬?
梦阑独问穹苍。
……他忽然疑惑起来:南老鬼不是已经有一把剑,为何还有“神铗谁葬”一问?莫非……这题壁之人不是他?
但就在他思忖之际,忽觉身子一晃——右手握住的细石梁竟从壁上脱出,整个人坠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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