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侦探狄仁杰】还如一梦中 06

*涉及CP:狄白。

*《名侦探狄仁杰》的民国AU。

*人物关系大洗牌。

*不喜勿入。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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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往事已成空


早晨白洁下早班的时候,在医院门口的电车站看见了她哥的室友。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蹬着小皮鞋往电车站的方向冲。那位狄先生已经在医院门口堵了她两天,每次都跟拿到医院值班表一般精准无误,无论白洁是上夜班还是上中班。她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艳遇——狄先生找她无外乎是为了上回白洁在霞飞路摔门而去的事。

“有完没完,我都说了我不想见我哥,你再提这件事我就报警。”

“好,”狄仁杰只能妥协,他还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姑娘,“那要是我见你呢?我想请救命恩人吃顿午饭也不行吗?”

既然是请客吃午饭,地点自然由请客的人来订。白洁坐在电车里,看着行经路线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不就是往霞飞路的方向走么,狄仁杰这个人背信弃义,说好了请她去吃饭,结果还是把人往霞飞路领。

她恶狠狠地瞪着狄仁杰,希望得到一个能够令人信服的解释。

对此,狄仁杰充分发挥他睁眼说瞎话不打草稿的能力,告诉白洁出去吃饭太贵了,不如回家他亲自下厨做菜。白洁不就是不想见她哥么,反正白元芳今天一大早就去百乐门鬼混了,不知道晚上要到几点才回来。

白洁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信了。


不然怎么说白洁是白家最好骗的呢,百乐门白天不营业啊,这么拙劣且漏洞百出的借口都会相信。

其实那天白洁摔门离开之后,她是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直到第二天早晨她在病房查房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那天,她只是被抓到76号,没有被定下罪名,也没有任何人说起她的身份。既然如此,白元芳又是为何那么确定她就是重庆分子。那种语气,肯定得仿佛他白元芳黑进了军统系统搞到了她的档案一样。

她偷偷溜到厨房,准备趁狄仁杰做菜分心的时候旁敲侧击询问她哥的这个室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没想到,狄仁杰跟她打起了太极。“有两种可能,一是你哥和你有一样的身份,并且是你的上级,这样她才会知道你是军统的,而你不知道他的身份。”

“哪还有一种可能呢?”白洁玩起了桌上的筷子。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哥跟你不是一伙的,他知道你不是他那边的,那反过来推,就证明了你是重庆分子呗。怎么那么笨。”

“地下党?”白洁惊讶地做出这三个字的口型。狄仁杰见了,只是笑笑,菜刀落在砧板上切断了鱼头,“我可什么都没说,全都是你自己瞎猜的。”

话音刚落,前门传来钥匙插入锁眼转动的窸窣声。白洁警觉地看着门外,一个没留神被狄仁杰推出了厨房。只听见狄仁杰毫不留情地关上厨房门,开火浇油爆炒之前告诉白洁,你哥已经回来了,有什么问题不如当面问他。


8月19号的时候,噩梦降临重庆。

贴着日军膏药旗的飞机黑压压地在重庆的上空连成一片,蝗虫过境一般,将炸弹往下投掷。从朝天门到慈云寺尸横遍野,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各个总署驶出来的救火车螳臂当车一般为沿街轰炸着火的区域灭火,可消防车的力量太微弱了,微弱到火苗还未完全扑灭,新一轮的炮弹就如雨而下。

路边无辜的平民高声哭号,为自己失去的家园失去的至亲以及失去的同胞。还有一些人,连哭泣的力气都已丧失。他们瞪大眼睛,从大街上奔跑入最近的防空洞里,无助地看着一切的发生。

如此惨烈的轰炸持续了三天,海内外的记者全部躲在南岸区的安全区内,对外面的情况望眼欲穿。报社加班加点,这才在22日的上午把8月19日重庆大轰炸的消息传到了全国各地。


对于方念鸾来说,22日的上午本该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早上。她约了永安百货的几位股东洽谈新季度日用品加盟远东饭店的合作。按照常理,管家应该在早餐刚开始的时候,给她送上当天最新的《申报》,可是这天,管家迟疑了。

这管家是方家的老人,原本一直留在北平给方家的小姐少爷们做陪读,自然,对他们在辅仁念书时候的那点旧事也是清楚得很。那个时候,有时周末学校里没有活动,方家大小姐便会在他们北平的家中举办沙龙讲座。起初,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圆脸姑娘在数学方面有着怎样的天赋——那种少有的工于心计与精明强干并存的敛财手段。

“今天的报纸呢?”方念鸾喝了口豆浆询问站在墙边的管家。当时的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言笑晏晏,像是仅仅打听这天的天气状况。方起鹤穿好衣服提着公文包从二楼下来,他不常在家吃早饭,这日看见管家将报纸藏在身后不肯交出的模样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比其他人都要早得知8月19日重庆轰炸——他在轰炸当天就从特高课方面知道了这件事。

那天松井纱由美的心情极好,就连她身边的秘书不小心打翻茶杯都没有生气。事有古怪必为妖,当天回去之后方起鹤就托人在各方面打听消息。得知消息后,他叹气,也只是叹气。

这种事情是压不住的,方念鸾早晚会知道。她一旦知道,后果又是不堪设想。最近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方起鹤想着,算了,走一步是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

方念鸾见管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模样,心里也明白怕是这报上登了要紧的大事。她顾不得别的,一把抢过被管家藏在身后的报纸。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一批佣人拦着她,嘴里口口声声说着“大小姐使不得”;另一批佣人跑来楼梯上求方起鹤做主劝劝。

方起鹤想得开——这种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然后方念鸾看了报纸。

然后她晕倒了。


方起鹤摇摇头,指挥佣人把方大小姐抬回卧室。临走前,不忘联系秘书取消今天早晨原定于远东饭店和永安百货的几位董事谈生意的约,又让管家带着当天的《申报》去极司菲尔路上的圣约翰大学附属医院请来白洁白医生,还交代如果白医生问起来,就原原本本实话实说。

他已经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留下来陪床说实话也挺多余的。于是,他开车上班去了。


白洁这几天过的也颇为糟糕。

她们从8月19日当天始就再也没能成功和重庆方面取得联系。电报线路断了,发出去的密文仿佛投石入海,没有一丝音讯。这两天她过得魂不守舍,雷医生见了,把她调离原本的一线手术岗位,让护士长带着她去输液室转悠。

雷医生和远在重庆下落不明的那位孙先生是旧相识,自然知道他和白洁的师生关系。

这天一早,雷医生刚到医院就听见护士站的年轻医生护士们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小声议论着什么。等到他刚凑过去,那群医生护士全部三缄其口,假装在配药或者抄病历。听不到就听不到,好在雷医生眼尖,一眼就看见了那张被藏在书本下的《申报》——原来是在议论重庆的事。

这种事情是得小声议论。附属医院里每日人来人往,单是外国人就比外面的小医院小诊所要多了许多。这话被领事馆的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听见倒还好,如果被日本人听见了,无论是来沪做生意的日商、伪政府里的日籍官员或是宪兵队里的士兵,都会惹出不小的麻烦。

靠白色恐怖来统治人民绝非长久,只有爱才能潜移默化。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方家的管家找到医院,点名道姓说是要请白洁去方公馆一趟。在管家的记忆中,白家的这位表小姐该是远赴重洋去国外念书了才对,如今真真切切出现在老管家的眼前,还换了个这样的名字。管家虽奇怪,可还有脑子,没有过问太多。

当时白洁的精神还有些恍惚,许是昨夜失眠落下的后遗症。她问管家缘由,管家直说是方董事长晕倒了,他们起鹤少爷吩咐,说是无论如何也要请白医生过去一趟。白洁看见管家手里拿着的当天《申报》,突然明白了原因。

她虽然在心里暗骂方起鹤这个投机分子,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利益真是什么人什么事都能利用一下,可还是好言好语答应了管家,去科室请了假,便匆匆登上方家的小轿车。

方起鹤这个人,说他是汉奸吧,他的确跟日本人走的很近;说他还有点良知吧,他也的确上次把白洁从76号捞了出来。鬼知道他这一刻在救你下一秒会不会转身返捅一刀。

这种似敌似友的危险关系,还是多加谨慎为妙。

至少白洁心里清楚,自己上回被方起鹤从76号捞出来十有八九还是因为一没有出大事,二有她哥求情。凭他们两家的关系,方起鹤可以不卖白元芳面子,但如果考虑方念鸾的层面,他是不可能不卖他大姐一个面子的。

护士长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跑来给护士站的其他护士绘声绘色地复述了方家是怎么在医院要人的场面。临了,她还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就算是方董事长昏倒了,那按照医术方家也该来请雷医生您呐。白洁才独立上门诊几天就请她去,还指定了的,您说,这白洁是不是跟方家有点不正当男女关系啊?”“就是就是,听说方家少爷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配白洁那个包子脸还不是绰绰有余。”

“上班时间不工作跑来嚼舌根,人事给你们开的工资很多吗?”雷医生把病历本撂在护士台上,莫名火气有些大。


方公馆落址于亨利路,是法租界的中心。这条路不长,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也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沿路两边尽是外国人建的洋楼和绿色的大草坪,车进车出,安静得很。

方家现在暂住的这套房子原本是个德国人的产业,后来那个德国人在生意场上被方念鸾阴了一把,赔了笔大买卖,贱卖上海的这套公馆后,收拾行李跑到青岛重头再来了。当时方念鸾还气自己,怎么没让这个洋鬼子赔得倾家荡产,这样他就可以连夜坐上吴淞口的货船从哪来的回哪去了。

其实,这种有着如茵绿草的大公馆,白洁过去也是住过的。只不过后来白家家道中落,原本轻而易举就可以拥有的很多东西渐渐不再属于她们兄妹俩。多亏了兄妹俩在北平还有方家这一个依靠,方念鸾把白家夫妇的遗产存进银行,用购买期货的差价送这两位出国念书,也算是圆了他们父母的遗愿。

若说起白家和方家的关系,说亲近也亲近,说不亲近也不亲近。

说亲近,那是因为白家兄妹的母亲是方家姐弟父亲的亲妹妹。说不亲近,那还得说到上一个辛亥年去了。

上一个辛亥年到来之前,方先生和白先生互为挚友。方先生起初东北效忠清廷,剿匪功绩无数,后来清廷倒台,便揭竿而起做了军阀;白先生在香港念书,参加的是兴中会。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却在海参崴相识。白先生向方先生传输孙文孙先生的三民主义,方先生虽曾为清廷做事却早已知道封建帝制已是强弩之末,于是,也对白先生和他的同僚们即将掀起的革命进行资助。

那年香港九龙,方先生受邀参加白先生的婚礼。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白先生身旁站着的新娘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本应该在北平念书的亲妹子。他一拳打在新郎官的脸上,当着所有参加婚礼的客人面前大声控诉眼前的这个人。

“我不管你革什么命,你革命就不能革到我亲妹妹的头上!算我之前看走了眼,让你这么一个小人登堂入室。”

不是方先生看不上白先生这个妹夫,而是他们干革命的,太危险了。方先生一是不愿让自己的妹子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受苦,二是感觉到了一种动机不纯的背叛——现在想想他们二人在海参崴的那次见面是否真的是偶然又多了一丝不确定性。

如此一来,关系也就疏远了。


白洁大约十二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有个舅舅。她这个舅舅虽然表面上跟她的母亲断绝了兄妹关系,但是私下提供的经济援助并不少,这也就是为什么白家兄妹幼时曾过过一段颇为优渥日子的原因。

毕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表面上虽恭敬客气,可说实话,并没有太多真感情。

方念鸾没昏迷多久,她刚醒就给方起鹤去了电话。方起鹤在电话那头劝她回床上再躺躺多休息,末了告诉她他已经让管家去医院把白洁请来的事情。

她是知道白洁就是白家小妹没错,可她不确定方起鹤知道不知道这层关系。更何况,她自己曾经没那么信任白洁,这下方起鹤把人招进家里,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此,方起鹤只宽慰道:“白洁是孙先生的学生,请她来就是为解大姐您的心结。”

“哪个孙先生?”她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问了出来。

方起鹤在听筒那边笑出声来,“大姐,事已至此,跟我装就没意思了。你说哪个孙先生?还能有哪个孙先生?”


白洁从医院匆匆赶来的时候,那个在上海滩金融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人正在方公馆的花园里散步。她的身影很瘦,可脊梁仍挺得很直,丝毫没有因为昏厥的虚弱而怠慢半分。她听见脚步声,略偏了偏头,问道:“是小妹来了吗?”

白洁愣了愣,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上回她带着医药箱来方公馆为方念鸾看病的时候,后者带着明显的疏离和不信任,短短几个月过去,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翻转,弄得白洁措手不及。

“起鹤都跟我说了,你是重庆政府的人,还是他的学生。”


伪满洲国成立前,日军顺着长江流域对沿途城市不断骚扰。国民政府不堪重负,决定迁都洛阳。

迁都洛阳后没多久,国民政府秘密派出一个代表团前往莫斯科购买一批军火,其中,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应对空战而准备购买的轰炸机。代表团中,除了纯粹的官员和熟知军事领域的军官之外,还有一位,是国民政府前段时间刚从监狱里捞出来打架闹事的飞行员,姓雷,叫什么大家都不清楚,只知道这个人开得一手好轰炸机,所以人送外号“雷轰”。

没有人知道雷轰是在哪里学会的开飞机,不过根据孙先生推测,这个人好酒,而且会开苏制飞机,说不定师从苏联,这次远赴莫斯科谈生意把他也带着,半是当做我方的技术人员,半是当做候补翻译。

他们刚下飞机就见识了什么是真真正正的北国风光。


三月的莫斯科还与春天没什么关系,白雪飘飘,冷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像是柄柄尖刀,刮得脸生疼。冷不防呛入一口冷风,还会以为自己得了严重的肺炎,快要死在异国他乡。

代表团内的翻译没过多久就病倒被送进医院里,剩下的一行人像无头苍蝇一般——他们甚至连最基本的俄语都不懂。这时,孙先生想起了雷轰——那个他们一致认为师从苏联学习开飞机的飞行员。他找到雷轰,简单说明了当时代表团的窘境,谁料雷轰挠挠脑袋,满脸不好意思,“我的俄语也不好,只会喝酒时用来吹牛的粗口……”

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他,要知道学习一门语言最容易学的就是粗口。

指望雷轰做代表团与军火商之间的翻译这条路完完全全是堵死了,眼下摆在孙先生面前只有一个选择,在莫斯科当地寻找一位信得过的翻译,最好是个中国人。

孙先生想起医院里跟在医生后面的中国实习生,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也不知道究竟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原本白洁被送往莫斯科学的就是医科,平时周末没课的时候会去医院给老师做实习生帮忙。这天,她的老师收了一个肺炎病人,黄皮肤黑眼睛,老师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白洁的同胞。他从隔壁病房把白洁叫来,也是希望通过异乡病人来缓解白洁的思乡之苦。

一来一往交谈之中,白洁渐渐知道那个病人是个翻译,来莫斯科谈生意的。可一旦问到是什么生意,那翻译就不说话了。白洁也不傻,自十月革命之后,苏联的重工业空前发展,工业产量位居欧洲第一。在这种大环境下,会出现在莫斯科谈生意的大多数都是来谈军火生意的。

话刚说的好好得,两个白洁的同胞推门而入。一个西装革履一脸知识分子做派,另一个戴着眼镜,过长的头发用皮筋束在脑后。但从这人的肱二头肌来看,说他是地痞流氓那类的角色毫不为过。他们两个连同病床上的翻译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白洁还在给同病房的其他俄国人换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他们的讨论。

说的还真应证了白洁的猜测——他们真是来莫斯科买军火的。

当白洁准备悄无声息离开病房的时候,那位地痞流氓拦住了她,他说:“既然刚才我们的话你都听得差不多了,那我们只能杀人灭口以绝后患。”白洁只觉得冤,她又不是想要偷听,再说了,她早就猜到他们的来意,根本不稀罕偷听。

“除非……”那个戴眼镜的突然开口,意味深长,“除非你加入我们。”

鱼儿上钩,开始收网。

自始至终,这就是个算计。不过特殊时期,过程已经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白洁误上“贼船”之后,原本孙先生是打算直接带她回国的。

孙先生见她是个翻译的人才,而且人也机灵,再加上学医的这个身份,一旦回国,那搁在上海还不是如鱼得水。

可白洁说不行——她有个哥哥在英国,每年几个假期,她那个哥哥都会从英国漂洋过海来探望她。

如此一来便陷入僵局,最终孙先生提出了个折中的法子。他让白洁每年之中抽半年的时间随他回国训练,有时候是在黄埔,有时候是在国民政府的“行都”洛阳,至于其他时候,则可留在莫斯科,继续她的医学学业和应付她那不远万里来探望的哥哥。


方公馆的花园里种了许多茶花,其中大多都是红色的,点缀在翠绿的叶片中分外动人。白洁记得自己上次来方公馆的时候,好像不曾从窗户里看见这些明媚的花。也许是过了几个月天气渐渐回暖,给予了那些花儿更加适宜的生长环境。

亏得白洁还曾傻傻地问方念鸾她最喜欢哪个颜色的茶花,如今看来,倒是她自己才更像是一个无知的学生。

你看到一朵花,以为看到了它的抽芽出新绿,以为看到了它的零落入尘泥。但你其实看到的仅仅只是这一刻的光景,便误以为由表及里看见了它的全部面貌。

可以说在今天之前,白洁根本没有想过孙先生会在辅仁大学做过助教。她的确知道孙先生认识自己的念鸾姐姐,可也仅仅只是知道了故事的表层。她不知道的是昔日旧友为何分道扬镳,更不知道的是分道扬镳之后依然暗中偶有联络。

这点倒是掺在血脉里一脉相承,辛亥年时方家姐弟的父亲也是如此得刀子嘴豆腐心。

既然白洁好奇他们的过往,那方念鸾也就随便说说,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总归是会议被方起鹤往后推延,难得得空,也难得清闲。

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从齿间流过。白洁听得也仔细,毕竟其中夹杂了不少她不太明白的经济学术语,不过总体来说,她是明白了。究其根本,其实是实业救国和革命救国这两个理念不同而导致的矛盾。

理念这个事,可大可小。

有的人觉得生活已经足够辛苦,没有必要对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外的事过于较真;而另一些人则觉得理念是构成一个人的基本要素,如果理念不同,那根本无法和平生活在一起。

过刚则易折,白洁心里清楚,无论是她的念鸾姐还是孙先生,哪一个都是不会在理念上轻易妥协的家伙。他们在固执这一方面太像了,以至于两头牛相遇,它们的犄角会弄伤对方。这也是白洁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相爱的人并不一定会在一起。

“他觉得我是在发国难财,我觉得他是在以卵击石。其实现在想想,我们俩当时都错了,思考问题太片面。”方念鸾在花园里有些倦了,领着白洁回到室内。她哪里是身子乏,她根本就是心累了——自己的表妹不声不响跟自己的前任走上了革命救国的路;家里面也不知道方起鹤是否真的为了高官厚禄而向敌军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还有那些在上海滩做生意的海内外巨富,一个两个全都虎视眈眈看着方家的这些产业。

真的累了。


随着日军撤离,重庆渐渐开始重新与外界建立联系。

方家得知这件事之后,暗中捐了一大笔钱用于灾后重建——方念鸾本想光明正大的捐,可方起鹤告诉她别贻了日本人的口实。她既然无法保证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被日本人扣上“通重庆分子”或者“通共”的帽子,那么就不要把事情做得太人尽皆知——总有人会落井下石。

其间,方念鸾又联系了一次白洁,这次是以偏头痛为借口把人叫到家里。

这次约见白洁的主要目的是告诉白洁,她代表方家以及方家旗下的产业为重庆灾区捐款,收款方填写的是重庆政府。除此之外,顺便旁敲侧击,询问距离轰炸已经过去这么多天,孙先生那边怎么还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提到这个,白洁只能叹气——她何尝不想赶紧跟孙先生取得联系。

孙先生下落不明,这让她们这些听从孙先生直接命令的军统上海站组员步履维艰。她们仿佛与外隔绝,只能一如既往监听原有的目标。雷先生安慰她,按兵不动总比出门被人打成筛子强。可安慰到底只是安慰,比起静默的状态,白洁更希望利用有限的时间去发挥更大的作用。

可她们并没有等来孙先生的半点音讯,反而等来了上头给她们上海站组员重新指派上线的电报。白洁和雷轰难以置信,他们的好战友好师长怎么可能就这么突然被撤职。一个不祥的念头升进他们的脑中,雷轰连忙给军统去了新的电报追问孙先生的下落,军统那边回复很快,只回复了一个字——“亡”。

两人面色一白,宛如遭遇晴天霹雳。


白洁花了半天的时间才把自己从哽咽的状态调整过来。这场打击对于军统上海站的这一组而言是巨大的,她不管新来那个代号为“翻戏”的上线有多大能耐,她就是不能接受孙先生没了的事实。

更何况,重庆轰炸之后,国民政府依旧腐败。方家用于灾后重建的捐款被逐层蚕食,真正落到基础建设的款项所剩无几。这一点不仅白洁知道,雷轰也知道。他们在吴淞口的货船里看见粮草堆下整箱整箱的金条落入前任中统军官现任海关总署署长谢歩楚的口袋里。

白洁这日去霞飞路蹭饭的时候告诉白元芳:“我爱我的国家,但是我现在不爱军统了。”

前线战士抛头颅洒热血,用生命换来的和平不是为了让那些小人在安逸的后方发横财的。

他们失望了。

是彻底的失望。


“老千”最近也没闲着,他在收到“老鬼”绣有情报的旗袍之后,和“老鬼”合计了一下想要截获最近那批即将运往海关总署的西洋药材。但这批西洋药材可是人人都想要,“老鬼”让他们小心,说是可能军统新上任的上海站上线也会带着上海站小组的人对那批药材下手。

“老千”没把“老鬼”的衷告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无外乎又是另一场合作而已。军统那边每年光是敛财就敛了一堆小黄鱼,药材在他们手里并不能完全发挥其作用。但是这批药品如果为他们所用,被带到了延安,那情形则大不相同。对此,“老千”约了军统上海站新上任的上线谈了一次,求同存异,最终达成共识——此次行动由双方合作,所截获的药材交给延安,当然,上海的地下党成员也会协助军统方面捣毁日军据点。

“所以要不要通过这次行动加入我们?”白元芳问道,“反正松井纱由美已经对你起了疑心,接下来你在上海的行为也会处处受到限制步履维艰,不如就跟着这批药品一起去延安吧!你也懂俄语,读过布尔什维克之后一定会喜欢它的。而且……等我忙完这一阵子也一定会回延安的。”

都是饕餮俩字还没一撇的事。

白洁见她哥兴致冲冲地说着也不忍心扫兴,但是目前摆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这批药品能否成功送往延安。“哥,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准备怎么把药品送过去呢?”

“陆运目标太大,容易中途被劫……水运吧,装上船送吴淞口走,直接入长江。”白元芳想了想,提出这么个方案。

方案刚说出口,就被白洁给否了。她的理由是水运太慢,而且吴淞口也不是没有日军巡逻,倒不如走航线,她认识个会开轰炸机的人,让他来开普通货运飞机应该也不在话下。

“不行,水运也得走。”狄仁杰放下碗筷,突然开口。方才白家兄妹的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既然白家兄妹给予了他百分之百的信任,那么他就得做点什么来配得上这百分之百的信任。

狄仁杰笑了笑,把混在土豆烧鸡中的姜片挑出。经过酱油的浸泡烹调,那姜片看上去竟与菜里的土豆片看上去别无二致。他问白洁,白小姐,既然都要离开军统了,临走前愿不愿意做一件好事?

白洁疑惑,等他的下一步说辞。

“锄奸。”


军统上海站里有被日本人策反的内鬼这件事,狄仁杰也是猜测的。

上回袭击土肥原的时候,白洁会那么快暴露实在不是她的水平。不能排除期间有内鬼告密,泄露了白洁的计划,但是76号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凭借一张所谓的目击者描述的画像来附属医院抓人。他也只是碰碰运气,没有想到听到“锄奸”这两个字之后,白洁的脸色变了。

大约是她心中已经有了个疑似叛变的人。

如此一商量,白家兄妹代表此次行动合作的两方达成了共识——白洁回去告诉军统上海站她们行动小组里除了会开战斗机的雷先生之外的所有人,此次行动走水运,届时将用一辆装有粮草的货船掩护药材驶入长江。至于雷先生,则让他好好研究从海关总署到机场这条路上所有日军岗哨的位置,到时候就准备一辆日军运输车跟在送药材入海关总署的运输车后,光天化日,偷梁换柱。

“可是搬运药材上下车实在太容易暴露目标,我们难道要把车上的日本人骗下车然后趁其不备换车吗?”白元芳问道,况且根据他的经验,司机都会对自己所驾驶车辆的牌照号码十分敏感。想要骗过那些运输车上的日本兵着实是件难事。

狄仁杰犯了难,叹了口气,“那就造假牌照吧,只要打听清楚特高课的运输车分别是什么牌照,这也不难。我认识一个造假高手,古往今来什么东西都能造假。”

他不知道这个法子能不能行得通,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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