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聊斋：漫话鬼物
作者 摄影 封面 插图：辜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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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物”乃老家方言，但读书后，离老家方言文化圈渐远，乡音也渐为老师所改，所用皆书面语。然年深月久，诸如“鬼物”之类方言词语，我几乎忘之殆尽。
去岁撰《中元夜臆想》时，“鬼物”一词忽于脑中闪现，但未用之。因欲考量其详，择通言以释其意也。
窃以为，所谓“鬼物”，乃半人半鬼或人面鬼身者，或当面是人而背后是鬼也，与世之“小人”或“笑面虎”同为一丘之貉，但其意更近之于“小人”，或为其俗世之别名，二者可相提并论，言此即意彼也。
而何为小人？顾名思义，小人乃与君子相对而言者，即孔子所谓君子仁义尚勇，小人则反之云云。
前贤及今人对此多有论及，但均未突破孔论之窠臼。我若于此作老生常谈，则与他人无异也，故不赘述，仅泛泛而论耳。
鬼物行事，历来口是心非，两面三刀，阳奉阴违：或口蜜腹剑，当面喊哥哥，背后摸家伙，趁人不注意，一刀捅死你。或飞短流长，无中生有，造谣中伤。或指鹿为马，张冠李戴，嫁祸于人等等。
其手段多缘故技重演，别无翻新，且往往画虎类犬，弄巧成拙，被人识破，由此更形市侩与猥琐，故多为今之鬼物所不取而喜推陈出新也。
今之鬼物，仅观其概略，亦知其已“与时俱进”矣。其坑人之法，更为巧妙和隐蔽：
一如医者治病，相向而坐，察言观色，问东问西，意在探其根底，再因人而异，“对症下药”，或贵或贱开以处方…
二如将者用兵，随机应变，因势制宜，或示形以惑其目，或示能以乱其志，或利诱以惑其心，或色诱以乱其性…
三如导演排戏，浓墨重彩，刻意渲染，如其衣则西装革履，食则楼堂馆所，居则高档奢华，行则香车宝马，言则无所不能…
凡世上“以貌取人”之短，如“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者然，几悉为鬼物所洞明也。故其一旦瞄准施猎对象，皆能随心所欲，饵其所好，善利其弊，如玩弄股掌，游刃有余。
于今物欲横流，人心如蛇吞象，若非知其根者，觑此乔装作势，恐李宗吾先生和专司人类心理研究之专家教授等辈，亦自叹孤陋寡闻而为之汗颜也。
而俗世又多贪慕浮华之徒，即便仅如卢生一枕黄粱，也能自叨“曾经拥有”而念兹三生有余，故见如此“风流”鬼物而能守得淡定且不为其所惑者、矜持睿智且不入其彀中者，恐寥寥无几也。
鬼物虽巧于伪装，如龙善化，然“听其言而观其行”，便可知其所好，辨之不难也。
一好张扬夸耀。如大言不惭，扶持某企业老板借尸还魂，起死回生。或斩钉截铁，令某企业家资金链断裂而杀之于无形。或重拳出击，令某权贵立毙于前而阎王亦不敢擅留其命也…
二好虚荣自欺。常吹嘘其友皆非富即贵或手眼通天者。靠山皆红黑两道中人，从中央到地方，无不沾亲带故，无不有泰山之重，非常人力所能及也…
三好赌博嫖娼。鬼物多闻牌辄思赌，见牌辄摄目，而一旦入局辄如尻生根，纵遭雷劈亦可安然不动。更有闻色辄思淫、见色辄起意者，而一旦遇之辄如足灌铅，虽九牛力拽而难令其还也…
四好贪杯误事。一般鬼物多壶中之徒，嗜酒如命，一日三餐，几乎逢餐必饮，且每饮必醉，醉辄呼呼大睡，而百事皆废也…
五好以借代占。鬼物既藏歹心，无不伺机而动，且籍口多异，始则以借钱为名，终则行诈骗之实…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而又无所不用其极。
一旦原形毕露，或振振有词，巧言令色，以掩耳盗铃自欺；或理直气壮，厚颜无耻，以无知小人自诩；或洋洋得意，踌躇满志，以阿Q麻醉自安；或垂头丧气，破罐破摔，以痴人说梦乞怜。
如此这般，若常人则倍感尴尬，恐为他人所笑，而鬼物却不以为意，反自以为得计也！
究其装腔作势之目的，无非是拉大旗作虎皮以造其势，再以势“唬”人，趁机钻空子占便宜也。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如此张目为非，终致知情而怒其不争者、厌恶而鄙其德行者、受骗而为其所害者等辈群起而攻之，或于大庭广众之中，疾言厉色，揭其面具，撕其画皮，令其无地自容而恼羞成怒；或拳脚相向，如痛打汉奸贼子，恨不能置之死地而后快，令其哀声连连而抱头鼠窜；或讼于有司，绳之以法，量刑加罪，令其身陷囹圄而悔恨终生…
一般此类鬼物皆在外闯荡有年，或十几年或数十年不等，然因其不学无术之本性使然，除略知些许江湖混术之外，对正经营生知之甚少，或一知半解，或不懂装懂，徒然浑噩度日也。
今其年届中天或老之将至，已沦为鼠窃狗偷之辈，几与丐者无异，更兼众叛亲离，四面楚歌，如不自吹自擂，胡说八道，行坑蒙拐骗之实，量其也无何德何能苟且于世！
故知之者曰：但凡鬼物，有奶就是娘，翻脸如翻书！见利忘义、过河拆桥、落井下石乃其家常便饭！食禄忘恩、卖主求荣、反复无常乃其骨中本性！若将其比之于奴才，则其比奴才更奴！若将其比之于娼妓，则其比娼妓更娼！
若心存幻想，妄度其为人类，与之奢谈道德文章和诚实信用，莫若对牛弹琴也。斯类可谓禽兽不如，简直非人生父母所养也！
如此鬼物，不仅人穷志穷精神穷，而且可怜可恶又可憎！
“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增广贤文》此言，似专为鬼物画像，亦似专为本文作结。
【作者后记】
《红楼梦》里有诗曰：“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其实鬼物也是这样。用老百姓的话讲，鬼物此态也叫“小人得志”。但鬼物大多能得逞一时，少有得意一世者。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强盗的妈上不了正席，也就是说鬼物终究成不了什么大器，更不可能成为社会的主流。
而终其一生所作所为，鬼物大多也没什么好下场，或死无葬身之地，抛尸荒郊，为禽兽异类所食；或死于非命，身首异处，祸延子孙；或遗臭万年，被永远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一言以蔽之，宁做失意君子，莫做得志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