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被丈夫家暴。围观群众的反应都是:
——离婚啊,有手有脚的不会跑吗?
——你看她被丈夫打成那样,还要和这种人渣在一起。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离了婚没有经济来源吧,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
在大部分的观念中,被家暴?离婚呗——那些家暴中的顺从者在暴力之下丧失了自尊和力量,说到底,还是个人的悲剧。
但,离婚就真能逃脱家暴阴影?来,今天给你们说一个负能量的周末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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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佳面对家暴,是一个难得的觉醒斗士。虽然结婚后短短一年里,博士毕业的大学教师丈夫对她实施了前后三次攻击,她从不可置信、到满心惶恐、到愤怒交加,最后被掐住脖子摁在墙上窒息将死。
“我不能死。”佳佳又一次逃回了娘家,并第一次明确地提出来:离婚。
可娘家人总觉得佳佳有点言过其实——也没见身上有伤嘛,小夫妻打打闹闹很正常呀。佳佳拉下领子指着脖子上淤青的五指印痛哭道:“爸,妈,我再回去,就像只蚂蚁一样被捏死啦。”佳佳的弟弟在一旁说了句:“就你这张嘴,指不定说了什么话让人炸毛呢。”
佳佳顿时有点懵,原来在亲人眼里自己也是“欠揍”的啊。
第二天丈夫来接她,向佳佳全家人道歉的语气听起来又诚恳又无奈:“妈,我真不是动手,可她说的话实在是太气人了,我压力也大。我真没用力,不过是我冲动了,再也不敢了!我妈也骂我了,说我不是个男人。我要不把她媳妇接回去,她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要了。”
佳佳在一旁默默看着父母的神情从严厉到缓和,就知道这个高学历高社会地位好工作好模样尤其家里好几套房的金龟婿,无论如何父母是要定了的。而我又算什么,三本毕业,普通职员,又没本事,有什么不能忍的?
佳佳还有一个没有说出的秘密:她怀孕了。只是在还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丈夫,就被打回了家。
也许男人嘛,有了孩子恐怕脾气就收敛了。可是,佳佳把身体里的这个秘密封存在嘴边,说不出口。
佳佳跟丈夫回了家,再也不提离婚的事情。
她知道丈夫好不了多久。果然又一次,丈夫摔了杯子冲过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丈夫龇牙咧嘴的脸只距离自己不到十公分,灼热的气息仿佛地狱的喘息。
佳佳忍着头顶的痛,控制着脸上的肌肉,颤抖着用手抚摸丈夫的肩膀,柔声说:“老公,我知道错了……我这么没用,哪能没有你呢……”
躲过了一劫,佳佳当晚就拿着早已准备的个人物品和证件,逃到了另外一个城市的大学同学家里。
丈夫怒、娘家人骂,佳佳躲进小楼成一统,再也不出现。而丈夫不知如何得知了佳佳怀孕的事情,终于,他丧失了理智,撕开了温文尔雅的面具,原形毕露。
他带着家人到丈人家又闹又砸。
他跑到佳佳单位围追堵截。
他造谣中伤佳佳出轨偷人。
他说佳佳怀的孩子恐怕都是别人野种。
甚至,出于不能理解的目的,他跑到佳佳弟弟孩子的幼儿园想带走佳佳的外甥,幸亏被幼儿园阿姨识破。
然后,佳佳的家人也跟着发疯了。
天天电话短信,劝说央求命令佳佳回家。
他们说:有什么事躲什么躲,不能好好谈谈吗?
他们劝: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你别矫情!
他们骂:家都被拆了,你管不管爸妈死活!!
最后当幼儿园“绑票”事件发生后,佳佳接到弟妹的电话,弟妹骂她:“你这个害人精,要死自己去死!”
佳佳不敢回去。已然被打了“矫情、不会做人、本事弱、没担待”标签的她,一开始就不知道如何再一次面对这悬殊的局面,现在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她更不敢回去。回去了,别说丈夫会打死他,自己家人都会恨死她。
那一年,她只得如同一只过街老鼠,东躲西藏,谁也不见。也曾向法院起诉,但法院对家暴原因不予采纳,证据不足。她完全靠着大学同学的接济帮助在城市里周旋,这一年如同打地下游击战。
有几次惊心动魄,丈夫在单位门口蹲点堵截。她哭着央求同事帮自己打掩护逃走,可所有同事都借口不方便插手别人家事拒绝了她。
他们说:“怕什么,你大着肚子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吧。”
后来是到她单位拉货的司机同意让她缩在金杯后车厢,与丈夫擦肩而过。
佳佳觉得三天两头请假躲着对不起公司,自己更是在单位里抬不起头。
有一天听到同事背后议论她:“真行,大着肚子还能出轨。”
原来,同事真的信了丈夫的造谣,都把每天接送保护她的男同学,当成了她的出轨对象。
最后,通过同学在法院中托关系找人,这个婚,最终还是离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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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了终点,我们该为反家暴斗士佳佳欢欣鼓舞了吗?然而并没有。
如今,佳佳有家回不去,原单位工作也丢了。在另外一个城市,找了另外一份工作,租在一个破旧的、小小的二居室里。
对了,出于不得而知的原因,她把孩子生下来了。
现在,她是一个众叛亲离、精神还有点恍惚的单亲妈妈。
她心里充满了疑惑和自责,她脸上布满了疲惫。她一直不停追问自己:我错了吗?我作?我格外娇气?孩子都有了,让他生下来就没有爸爸,我是不是格外残忍?格外不负责任?我很差劲吗?
佳佳的爸爸妈妈至今责怪女儿。在他们看来,女儿其实特别“厉害”,说零容忍家暴不过是把问题扩大化,实际上是为了离婚分女婿的家产和房子。
虽然女婿不是个东西,骚扰了他们老俩口1年多,但——都是被女儿逼的。
佳佳的弟弟两口子甚至“替父母”找佳佳要钱:“这一年多我们家为你担了多少风险,受了多少损失!现在你婚也离了,家产也分了,你怎么着也得想想父母吧!”
被丈夫打的痛,全忘了,亲人的反目才最让她齿寒心冷。
当大家对被家暴的女人喊着“离婚离婚离婚”的时候,她这个确实离了婚的人,却被身边的人抛弃、怀疑、不理解,并受着最大恶意的揣测和讥讽。
而她受这一切的原因仅仅因为——被打的次数不够多,被揍的程度不够狠,鼻子没青脸没肿,肋骨也没断上几根。还有,谁叫你不温柔,活该你被打。
谁也不想去知道,当佳佳面对丈夫狰狞发红的眼睛时,当她感到脖子上那双手越钳越紧时,她心中那种面对死亡的恐惧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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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佳佳还有一帮仗义的大学同学。她进行了1年多的心理治疗,从创伤后应激障碍(PDST)伴随抑郁状态慢慢恢复过来,孩子逐渐长大,生活步入正规。
故事讲完了。这个故事发生在3年前,反家暴法推出的前一年。
在人们都会对家暴发出“零容忍”呼喊的同时,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过,如今那些家暴的抗争者是不是还会像佳佳一样,被自己的亲人、被这个社会寒着心。
刘洲成家暴新闻发出来后,大家在纷纷谴责渣男之时,没有人对林苗说过一句“你做的对”的肯定。
我看到更多的人,要么认为她“离婚又复婚何其懦弱愚昧”,要么居心叵测地挖掘她“整容当小三”的黑历史。
拳头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对于遥远的看客来说,他们只需要一个狗血剧本就够:
离开的那个人,最好被虐得很惨,然后幡然醒悟被爱拯救。你不能默默无闻在屈辱中等死,也最好不要让人没看够就匆匆逃跑。
那些出逃的家暴受害者,她们受到的伤害绝不可能只有在婚姻之中。她们中的大部分哪怕出逃之后,都会带着一份无法被社会认同的无力感,带着无形的歧视和压力,带着无人想象的伤痛,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默默舔伤自疗。
别再伤害她们。
真的,别再伤害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