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学期最后一堂课,“古希腊罗马哲学”终于结束了。大家欢呼雀跃。
林东把教科书序言上“伟大的赫拉克利特”涂成了“他妈的赫拉克利特”。陆之风本想快点逃出去,可惜班主任刘老师已经立在了门口,正拼命地吸一根红双喜。大家等得不耐烦,起哄准备溜走,刘老师忙不迭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同学们,有个消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大家骂声一片,简直要冲上去揍他一顿。
“好好好,那么我就长话短说,本学年课程结束后,大家可以申请大二学年转专业资格了。不过有道硬门槛,成绩必须过关!”
下面扔书的扔书,蔑视的蔑视,窃喜的窃喜,三分之一秒后大家议论成一团,班长林绮站起来指着鼻子骂都没用。林东把“他妈的赫拉克利特”又改成了“亲爱的赫拉克利特”;横渠趁乱问了周围一圈人:“刚下课的时候,老师说‘爱非斯派’考哪些人?”问到陆之风的时候,陆之风根本就没听见他说什么,随口说一句不知道。
刘老师着急地大喊:“期末考试来了,我有几句劝告你们听不听?”
“不听不听!”班级里坐满了疯狗。
陆之风捂住耳朵,嘴里念咒:老马保佑!这次机会一定要抓住!
下了课,还有八个小时就将进入考试月。事实上,这学期刚开学八小时林绮就决定学期结束要开个哲学学年总结大会。刘老师当初十分支持这个想法,甚至当场掏了一百块当作瓜果小吃费,可真开会他却不来了,害林绮准备的一包茶叶也没人喝。陆之风装病躺在被窝看小说,曾经扬言从不生病的林东不情愿地踱到哲学教研室,被急红了眼的林绮一把拉了进去。
陆之风不去是有理由的,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转专业,而且很明显没多少人会去。果然,自知白学一年无可总结的人占了大多数,生病输液、回家探亲的一大堆,好端端总结大会变成了学霸讨论会,孔子扬雄罗素萨特济济一堂。唯有林东和林绮两人相对无言,只好泡茶喝。
隔天,漫长的考试月终于开始了,图书馆有空调,早上天没亮就有人鬼一样站在门口等开门。陆之风挤不过图书馆原住民,倒是在宿舍开辟了学习天地,天天啃老庄休谟马克思。林东却非要睡到中午才肯起来,下午再到球场上疯半天,晚上月亮上山了才肯掏出书背两句:“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任何事物的存在和生成,都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总是有所为的。”陆之风给林东带了几天饭就不耐烦了,掀开被子就是一巴掌,林东迭声:“疼!疼!”
“你还想不想转专业了,猪都比你跑得欢。”
“起开!笛卡尔白学了吗你!”
“好好好,笛卡尔是你大爷,有种你去跟横渠、高超辩论一回!”
“老子辩他们跟哄小孩一样!”
横渠和高超肯定不答应,他俩喜爱并擅长辩论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哲学系一共四个男生,谁想哲学光辉的种子就撒到了其中两个人的心里。横渠开学时花了半个小时才让大家相信这世上确实有姓“横”的人,然后又花了半个小时解释“横渠”出自张载“横渠四言”,并说这句话是自己一生的准则,说完差点激动地滚下热泪来。高超据说是个天才,初中遍读西方哲学史,高中就能熟读“大小逻辑”和“纯批”,刚入学的时候系主任都亲自迎接。不料在一次酒后被人套出话,原来那些书他只在中学的时候翻过扉页而已。为此还和横渠大辩了一场,最终两败俱伤,一人买了一盒西瓜霜含了半个月。
林东在陆之风的威逼下,终于肯在中午饭点前起床。但林东起床后不是在宿舍里遛弯,就是在玩游戏,惹得陆之风根本无心学习,只好早上跟着横渠和高超去挤图书馆,可还没等到开门陆之风就跑回宿舍睡起觉来,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去挤图书馆。
2
第一门考试是西方哲学史上,大家都头疼的课目,偏偏老师又是田老怪,跟绝情谷的裘千尺没两样。她是个没有笑神经的中年妇女,一天到晚戴个帽子,冬天戴绒线帽,夏天就戴遮阳帽;下雨下雪戴,刮风打雷戴,一度有人传言说她睡觉也戴。于是乎总让人担心她随时都会冲你喊:“这帽子是个物质性观念,不能否定它的存在!”
不过在林绮眼中,田老怪教学严谨、一丝不苟、作风正派、尽职尽责,每堂课都勤勤恳恳地放幻灯片、读材料。学期最后一堂课却一改脸面,半天不说话,只在黑板上写了十二个字:期末考、五大题、无重点、放心背。林绮心领神会,替大家解释:“你们就放心吧,不会有重点的,期末就考五大题,回去背书去!”大家一哄而散,急得田老怪张嘴不是不张嘴也不是,等大家走光了才跑到走廊上大喊:“你们要紧紧掌握‘奥卡姆剃刀’原则!多余的事情别想!”
一临考试,横渠和高超就没了踪影,林东曾经厚着脸皮去跟他们借笔记,俩人不辩论的时候简直跟对双胞胎一样,异口同声:“哎呀,你别烦了,你怎么现在才知道认真,跟别人借去!”羞得林东三天没吃饭。第四天被陆之风抬去食堂的时候,碰到林绮,林绮猫着腰偷偷塞给林东一个本子。陆之风眼疾手快,一把抢到翻起来,“我操,笔记!”林东两眼放光,摇着头喊:“请你喝粥!”,谁知林绮早没了踪影。
还好林东有个林绮这样的爱慕者,陆之风跟着沾了不少光。据说林绮大一开学前就相中了林东。那天是报道日,林绮拎着大包小包坐公交,无聊就盯着公交上的电视看。鬼使神差般电视上出现了本地人林东,那是当地电视台暑假时做的一个无聊采访,林东却一本正经地扯了半天。林绮莫名地被迷倒。当天班会林东竟稳稳当当地坐在林绮旁边,林绮彻底醉了,简直天降姻缘,从此天天追着林东跑。
第一场考试终于开始了,这意味着期末车轮战正式开滚。大家屏气凝神,生怕自己的脑子跑了气,网罗的知识通通潜逃。偌大的教室坐了二十七个人,这就是哲学系的全部人口。老师来了,臂弯里一大摞试卷,林东急得快哭了,念经一样“死了、死了”,陆之风坐在门口都能听见,不耐烦地捂起耳朵。试卷到手,果然只有五大题,可每题竟然都有三个小问,大家一齐将目光扫向田老怪,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不得已只能搜肠刮肚,想着如何从三个角度阐释托马斯·阿奎那对于经院哲学的意义。
考试一场场下来,人人都像得了神经质,不是说错话就是找错人。林绮天天找林东复习,林东被烦得不行,借口拉肚子整天闭门不出。陆之风倒很勤快,给林绮传了不少话,因此也得了不少笔记。
考试全部结束的那天,林东果真拉了肚子,横渠和高超为了孔子和苏格拉底到底谁对世界文化的意义更大争得面红耳赤,陆之风则在研究眼前那张转专业申请表。隔壁的政教系敞开大门放音乐庆祝,满耳的“FUCK”,”SHIT”,歌声鬼哭狼嚎。历史系明天还有最后一场考试,被气得要撕书泄愤,集结了全部战力去和政教系对掐。结果不一会和解,呼啦啦一大群下楼吃烧烤去了。
临回家的时候,陆之风对林东千叮咛万嘱咐。
“你赶快想想你要转到哪个系去,趁早把表给填了。”
“我这不一直在想嘛,你缓我几天,朕手上的事情太多了。”
“你得了吧。”
“你也帮我想想。”
“谁知道你想转到哪去,你得自己决定。”
“要不我跟你一起,转到新闻去。”
“别,你去还是遭罪。”
“那可愁死朕了。”
“谁让你是皇上呢?”
“得了,暑假快乐!”
“暑假快乐!”
3
学校的转专业制度其实是让你趁早放弃这个念头。
别的学校都是大一学年末就转,陆之风的学校却从大一学年末才开始报名,大二上学期期末考试后才能转,暑假还要补学分,白白浪费了半年的时间。而且条件限制的像三岁小孩的手箍,选拔考试又难得要命,往往是当牛做马累了半年,最后却没转成。
陆之风暑假里头疼的不止转专业,还有各路人马七大姑八大姨的盘问。
“小子,学的什么?“
“哲学。”
“哇,讲得啥?”
“太复杂。”
“好像没什么工作可做嘛。”
“……”
“啧啧,学了哲学有什么用啊?”
“……”
“小子怎么不说话?”
从此以后,陆之风死都不愿意出门了,只能窝在家里给林东打电话。
“我要死了。”
“善哉,天下苍生终于有救了。”
“滚!”
“你怎么了?”
“被人瞎关心了。”
“哲学?”
“嗯。”
“嗨,你得先发制人,问他一个月赚多少。”
“……”
“林绮天天找我。”
“秀恩爱滚开。”
“可朕日理万机,哪有空理她?”
“收了她你就能拯救天下苍生。”
“爱卿今日怎么满嘴胡言?”
“我不打扰您了,跟您那林绮约会去吧。”
“老子以天下为重。”
“拜拜。”
“你敢挂老子电话?”
啪!
不过,暑假快结束的时候陆之风也着实为着哲学耗了一番心思。放假前,田老怪布置了一份社会调查的实践报告,陆之风晃晃悠悠了几天发现调查结果并不如意,索性撂蹶子不干成天泡在泳池里。最后几天经林东在电话里提醒,才记得暑假实践报告跟成绩挂钩,急急忙忙地转了好几天,还是没能调查出个所以然。没办法,陆之风干脆抛弃了田老怪的题目,自己写了个“哲学现状调查”的题目,然后呆在家里根据亲戚们的言行杜撰了一份社会调查报告。
4
刚开学横渠就跟田老怪吵了起来,田老怪仍然教西方哲学史,下。缘由是田老怪说,黑格尔和德里达都曾经说过中国没有哲学只有思想,她很同意。横渠却不干了,把书一合,作势要走,田老怪立马跳到门口拦住。横渠没有办法,往地上一坐,大骂西方哲学都是狗屎,要不是为了学分,他早把书给撕了。田老怪气得发抖,脸由红到黑,再到青,嘴里嘟囔:“不得了了还,不得了了还!”林绮也给吓蒙了,坐那儿半天不动。还是林东清醒,急忙把田老怪拉到前排坐下,“您消消气。”又给陆之风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把横渠给抬了出去。
横渠和高超的常驻地是图书馆,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回来,宿舍里只有林东和陆之风。
“一群疯子,不就是意见不合吗,用的着这样吗?”
“你就别管别人了,表填了没?”
“填了。”
“转到哪?”
“历史。”
“也可以。”
“瞧你那样。”
“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搞不懂哲学有什么意义。”
“哲学就是人无聊的时候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无聊才想出来的。“
“烧脑子的鸭汤。”
“还是喝鸡汤好。”
“滚吧!”
院里放出风说要严查暑假的社会实践报告,陆之风给吓得不轻,没想到第二天林绮就找上了门,说是让陆之风准备在全院讲讲自己的暑期调查报告。陆之风脸色铁青,不住地让林东去帮自己求情,结果林东带回话说这回演讲的都是优秀作品,而且都在橱窗里贴着呢。陆之风死活不信,跑到院里看了一眼,当场就给吓得站不起来,硬是让林东给背了回去。
横渠对老师大不敬的事情还是传到了教务处,教务处大为震怒,把哲学系做学生管理工作的文老师叫去狠批了一顿,文老师羞愧难当,回去发誓要开大会彻底压垮学生的反动情绪。
谁都不喜欢文老师,大家都叫他大蚊子,是个奔五十的老讲师,因为教学业绩不行,被调去做学生管理工作。平日总是憋了一肚子气,对付学生的鬼点子也很多,曾经半夜十二点出现在女生宿舍查夜不归宿,据说是从他念中学的儿子那请教来的。大蚊子还喜欢出风头,每次联谊会都要挤掉一个学生节目,自己上去高歌一曲。男女生见了都恨,还有人扬言要把他儿子逮出来揍一顿。
大会在一个没课的下午进行,全名叫“关于杜绝学生不正当言行的讨论会议”。因为会议占了大家的午休时间,所以教室里卧倒了一大片,只剩倔强的横渠和满脸冷笑的高超依然挺立。大蚊子特意请来了田老怪现身说法,刘老师则坐在边上充当观众。陆之风却喜气洋洋,因为这个事,大蚊子把暑期调查报告的演讲会给取消了。
大蚊子特意咳了一下,醒了一半同学;又用杯盖敲了敲桌子,大家揉揉眼睛全醒了。
“想必同学们都知道我为什么把大家叫过来,那我就不废话了。我想问问大家,究竟什么样的学生才能算一个合格的学生呢?”
大蚊子立马停下来喝了一口茶,不等人回答就继续起来。
“你们都是大学生,我想这种问题也太小儿科了吧?可为什么还有某些同学作出了不符合学生言行的事情了呢?我十分痛心呐!且不说你给老师造成了多大伤害,给同学们做了多坏的表率,就是连你自己也应当因此蒙羞啊!想想古时候,那学生在老师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当然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尊敬!‘程门立雪’的故事听过没有?这就是尊师的典范,你再看看你们!一天到晚什么样?不认真上课,就知道玩游戏、谈恋爱,竟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学生!”
大蚊子明显有些激动,不停地喝茶,田老怪早就开始抹眼泪,刘老师则不住地点头。横渠还是一脸不屈挠,高超依然一脸冷笑,底下不知不觉又睡倒了一片。
“明天晚上开始上晚自习,老规矩,周一至周四加上周日。”
立马有人问:“上到什么时候?”
“上到你们纠正了自己言行为止!”
下面叫苦声一片,大家都想,这下是真玩大了。
5
这学期新开了一堂课,马克思主义原著导读,老师是个从没见过的老头,叫吴哲。个子不高,总喜欢穿个马甲,上课的时候特喜欢举例子,举的例子还尽是他的家事。他把自己受老婆的管制叫做“男人的异化”;儿子考上了大学,说是犹如马克思抛弃了黑格尔而走向了费尔巴哈;自己聘上了教授,说是对“先验主义”的最好证明。总之,一个学期下来,你准能成他的第四个家庭成员,哦不,是第五个,因为他家还有条具有“形而上学真理观”的金毛。
有了晚自习,大家就被收了监,规矩了许多。可是哪里有女人,哪里就有废话,晚自习成了小型座谈会,女同学三五围成一团开世界大会。陆之风只管躲在角落看小说,只是苦了横渠和高超,被吵得无心看书,发狠要逃了自习扎到图书馆。林东?他在睡觉。
林东不是在练醉拳大法,只是太累了。学校足球联赛开学一个月便开打,林东加入了文科联队,每天下午拎着个大水壶到操场上训练,疯子一样甩开大腿跑步。林绮则像个影子,林东到哪都跟着。比赛的时候林绮站在边上又跳又叫,经常把场上的林东吓一跳,结果踢了不少失误球,被领队骂了个半死。
下场后林东抱着被钉鞋刮破的小腿叫疼,林绮贴上来,拿着药雾剂就是一通喷,被林东大叫着夺下。林绮又掏出一块方巾给林东擦汗,林东左闪右躲,林绮怒了。
“你到底要不要擦汗?”
“要。”
“那你躲什么?”
“我想自己来。”
“你到底疼不疼?”
“疼。”
“那你躲什么?”
“药不能乱喷。”
“你对我到底什么意思?”
“……”
“那你躲什么?”
“哎,我还没说话呢啊!”
“那我再问你一遍,你对我到底什么意思?”
“……”
“那你躲什么?”
“我不躲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躲了!”
陆之风去交转专业申请表,林东因为有比赛没来,托陆之风一起带过去。收表的是刘老师,大家对他有了爱称,都叫老刘。老刘接过表,一声不吭地看了半天。老刘今年快六十,教中国哲学,挺高一老头,为人憨厚,一天到晚笑眯眯的。他说自己是学中国哲学的人里最笨的,可谁都愿意同他交朋友。老刘教了快三十年的书,很少发现有人真心喜欢哲学,他知道每年从哲学系转出去的人很多,非常痛心又无可奈何。
“你大一学年成绩排名第五,为什么要转走呢?”
“我不适合哲学。”
“你怎么知道自己不适合?”
“我不喜欢。”
“不喜欢可以培养啊,也许你是个学哲学的料。”
“我更喜欢也更愿意学新闻。”
“恕我直言,喜欢未必能学得好。”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
“但起码现在看起来,你哲学学得不错。”
“老师,中国哲学可不教人做强迫的事。”
“哈哈哈,也是,也是。那只能祝你成功了!”
“谢谢。”
高超已经连续十一个晚上发誓要逃了晚自习,可他在第十二个晚上识相地放弃了,因为他没这个胆子,只能塞个耳机听英语。高超上学年排名第四,他瞧不起第三的横渠和第五的陆之风,认为横渠是个不懂逻辑的迂腐的原始人,陆之风?一个笨蛋而已,哲学是给聪明人学的。他很厌恶不懂哲学的人,认为所有人都不会思维,且肤浅的可怕。他同样讨厌老刘和田老怪,这世上只有黑格尔才能当他的老师,只有维特根斯坦才能像个朋友那样去交谈,加缪?暂且算个听话的小弟吧。拿这次转专业来说,他很为那些报名的人感到可悲,同时又觉得庆幸。哲学嘛,终究不是常人的事。不过那些填表的人他都记了下来,并暗暗发誓:我高超这辈子都不会正眼瞧他们。
6
虽然转专业要求严苛,但毕竟爱凑热闹的人很多,每个专业每天都有慕名过来听课的人,常常搞得本专业的人无心听课。错了,不是每个专业,因为哲学系除了督导还没有人敢“慕名”过来听课。因此哲学就被排除在蔚为壮观的串门听课大军之外,老刘为此颇为心塞,上课都在抱怨,大家好言相劝他才肯掏粉笔写几个字。
陆之风最近也愁得很,因为学院修改了转专业成绩要求。倒不是他落选了,而是林东。
林东上学期排名第八,正好赶上了“成绩须占班级总人数的30%”的末班车,可学院临时修改了要求,由30%提高到了20%,林东落选了。陆之风十分苦恼,当初是他拉着林东一起转专业,现在却好,自己还有机会,林东却没了。为这事陆之风找大蚊子吵了一架,幸亏老刘给拉了出来,气得大蚊子在办公室叫爹骂娘。林东也骂:“老子才不稀罕你那一个名额,老子要在哲学系扎窝!老子要炸了你们!老子要炸了学……”吓得林绮赶忙捂住了林东的嘴巴。
期中来了,哲学系的人该发疯了。
这学期一共十门课,几乎所有老师都在同一周布置了期中论文,参考书目列了一大堆。有个好事的女生把书都借来后竟然发现摞在一起与她等高。字数底线也翻了一番,从去年的2000字变成4000字!更要命的是,学院给每个老师配了一套论文检索系统,那些妄想抄袭的人被彻底废了武功。班里面人心惶惶,大家整天抱着参考书啃,连作者写的大段后记都要挖掘出自己的观点。还有人学起了尼采,终日冥想,最后得了偏头痛,在床上躺了一星期才勉强记得自己是谁。
最后还是老刘发了善心,把他两门课的论文改成了读书任务,大家欢呼,有人竟自告奋勇写了两篇读书报告送给他。
期中熬过去后,人人都像治好了便秘,上下都畅快无比,就连横渠都破例从图书馆借了本《笑林广记》看了一晚上。林东为了不能转专业整天萎靡不振,陆之风帮他又是捶背又是敲腿,却不知如何安慰他。这时候通常只有女人才能派上用场,于是林绮就成了“速效救心丸”,天天陪着林东,林东也就此在温柔乡一睡不起了。
陆之风去找老刘聊天,老刘正在读那篇读书报告。
“老刘,以后常来看你。”
“还早呢,期中这才刚过。”
“林东让我代问好。”
“他还生气?”
“气,气疯了,他说以后呆在哲学系要跟你做对。”
“跟我做对有什么意思?“
“给你捣蛋呗,说不定还会把诸子百家骂个遍呢。”
“骂他们就等于骂我。”
“林东也是这么想的。”
“啊,这样啊,本来想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的。那算了吧。”
“老刘别急,都是我瞎编骗你的。”
“我不急,我只是看清了这个冷酷的社会而已。”
“老刘你不是近视眼吗?“
“我用心看。“
“老刘我错了“
“嗯。”
“老刘高高在上!金口一开,众子学乖!”
“嗯。”
陆之风跑来找林东。
“你记得特长奖吗?”
“什么?”
“老刘告诉我了!”
“告诉你什么了?”
“特长奖啊。”
“我操,你他妈说清楚。”
“有了特长奖,转专业不受排名限制!”
“那我也没有特长啊!”
“谁说的,你这不正在踢学校足球联赛吗?到时候拿个冠军就是体育特长了!“
“嘿!消息准吗?”
“老刘亲口告诉我的!”
期中后面是接二连三的作业讨论课,为了避免课上语无伦次拉低平时成绩,所有人都聚在宿舍里对台词,当然除了横渠和高超。林东为了在讨论的时候逗林绮开心,拉着陆之风一起对了段相声,两人一边演一边没心没肺地大笑。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吧嗒声听得格外清楚。走廊里不知是谁放起了音乐,尽是三俗歌曲,引起了一片叫骂声。夜越来越黑了,天空一片暗紫色,乌云在四处涌动,宿舍楼里却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知不觉,冬天要来了!
7
林东最近天天和林绮腻在一起。光棍节的时候,陆之风一个人悲惨地吃火锅,吃到一半林东来电话说要请他看电影,匆匆赶过去才发现是要他帮忙抢电影票,林东和林绮则甜蜜地逛商场去了。电影票抢到手,陆之风却硬生生地挤在林东和林绮之间,气得林绮要把他赶走。
陆之风闲来无事也跟着旁听大军去新闻传播学院听课,一来为了储备点知识,二来为了找找转专业考试的门路。一男生据说知道点小道消息,陆之风请他吃了好几顿饭他才说考试肯定会考写作文。陆之风深感上当,不等结账就偷偷溜出了饭馆,临走时还到后厨点了份大盘鸡。此后,两人见了分外眼红,差点在课堂上对骂起来。
林东的球赛遇到了麻烦。学校担心冬季里运动容易受伤,于是叫停了比赛。可联赛已经到了最后关头,马上就要决出冠亚季军。为保尊严,所有球员都穿上了球衣在校园里抗议,可球衣都是短款,偏偏那天北风狂啸,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一支已经淘汰了的队伍见大军毫无气势,顿时深感责任重大,带头高呼:“保卫足球尊严!维护球员利益!”于是大队人马开始热闹起来,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喊到激动处竟有人赤膊上阵。林东也在里面,还是在打头阵的集团里。林绮没能拦住他,两人还为此吵了一架。林绮跑过来找陆之风,可陆之风也没办法。没有比赛就没有冠军,没有冠军就没有特长奖,特长奖没了也就没办法转专业了。林绮反问转专业重要还是学业重要,万一被教务处的人逮去了给个处分,林东以后怎么办?陆之风词穷,只能耐心相劝,林绮不听,说了句“要是出事了都他妈是你害的”跑了,只留下陆之风惊愕的呆在原地。
事情终究还是解决了,双方各有让步。学校同意让接下来的三场比赛如期举行,联赛方则同意缩减比赛时间并加强保护措施,还签下了保证书。林东邀请林绮和陆之风去看文科联队的半决赛,陆之风翘了原本要听的新闻课,林绮却没来。球场上每个人都跟拼了命一样,拼抢凶狠,时不时围在一起互相推搡。陆之风被吓得不轻,大声叫喊让林东小心,可林东根本听不见他在喊什么。比赛有惊无险,最终文科联队获胜,闯进了决赛。
陆之风把正在庆祝的林东扯下了场。
“你不要命了?这简直是在打架!”
“对手就这样!不狠不行!”
“可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怕什么,没事的!再说了,这不是为了转专业嘛!是吗?“
陆之风无言以对,只得松了手。
林东说完便兴奋地撇下陆之风,飞奔着去给林绮道歉。
当天晚上,横渠偷用高超的洗衣液被发现了,两人大吵了一架,把平时的积怨一股脑抛给了对方。林东还在跟林绮约会,陆之风一人调停无力,只能夹在两人中间以免动起手来。最后横渠打包了东西搬去政教系住了,高超一边骂一边下楼说要去院里举报。宿舍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变得空空荡荡。陆之风精疲力竭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周围的一切,竟感觉出了可怕的寂静。
8
林东刚听完一节新闻课,准备回去整理笔记。
林绮哭着跑来找陆之风。林东在踢决赛时脚踝被对方一个狠铲,瞬间弯成了90度,结果脚骨骨折,脚踝外侧韧带断裂。陆之风失魂落魄地跑到医院,林东躺在病床上,脚被吊起来,满脸痛楚,见到陆之风才勉强睁开眼睛。陆之风不知所措,表情扭曲,想哭却哭不出来,一拳砸在墙上,林绮在一旁哭得更伤心了。林东虚弱地说:”陆吊,我得在医院养好长一阵子了,冠军没了,没法陪你转专业了。”听林东这么说,林绮冲上来给了陆之风一巴掌,陆之风愣住了。“都他妈是你,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林东在哲学系呆的好好的,谁让你拉着他转专业!要不是为了拿个特长奖他能这么拼命吗?!你自己要滚就滚!为什么要拉上别人!“林绮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声不止。林东则紧闭双眼,痛苦不堪。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学校第二天就停止了一切课外活动,操场被封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入。每个院都紧急召开了“安全运动”大会,决定当月为安全保护月,所有体育课都改成安全知识教育课,引得众人一片抱怨。
陆之风找到老刘,想要回转专业申请表。可表已经交到了教务处,老刘又陪陆之风去找大蚊子,大蚊子发现陆之风是上次为了转专业跟自己吵过的人,怎么也不肯去拿表,说一切得按规程办事,你要是不想转了,到时候考试不要去就是了。陆之风气得险些又要和大蚊子吵起来,老刘好不容易才把他拽出来。
“你把表要回来也不是事,当初要转的是你,为什么现在又不想转了?”
“我不知道。”
“你听我一句,该转还得转,不要因为别的事情影响了你的正常思绪,到时候后悔的还是你自己。
“……”
今年的冬天不知为什么特别冷,冬雪已经下过好几遭,所有人都穿上了羽绒服。陆之风已经很久没见到林绮了,连去医院看林东的时候她都不在。林东逐渐恢复了生气,每次陆之风去见他他都笑笑呵呵,他的父母也都在医院照顾他。林东每次都跟陆之风提到转专业的事情,让他好好复习,争取转出去,陆之风却唯唯诺诺,低头不语。
高超因为在宿舍埋怨林东的事导致体育课停掉自己只能得平均分而被陆之风打了一顿,气得搬出宿舍跑到历史系住去了。宿舍变得空空荡荡,陆之风哪都不愿意呆。转专业样卷发了下来,陆之风却再也没心情看它,他只能躲到图书馆没人的角落,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转专业敬告》。
期末又要来了,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田老怪最近换了一顶米色羊绒帽,吴老头让大家帮忙出主意中型车买迈腾好还是君威好,老刘则一天到晚不知所踪。林东被父母接回家休养了,肇事的同学处分也终于下来了,大过。林绮再也没有理过陆之风。林东的父亲来宿舍打包东西的那天晚上,陆之风帮忙整理书籍,无意中翻出了一本崭新的《历史学概论》,他偷偷藏起来,压在了自己的书柜里。林东父亲临走时告诉他,林东要休学半年,并托话给陆之风,让他好好考。
转专业考试在期末考试月前一周进行。陆之风坐在考场里,思绪混乱。所有人都一副过度焦虑的样子,监考老师夹着试卷走来走去,不停地看表。试卷终于发了下来,陆之风盯着试卷上的宋体字,脑袋里却不断涌出“斯宾诺莎”、“唯理论”、“经验论”这些词。
“老师!这试卷发错了吧!”
“是啊,老师,这些都是历史题目!”
“老师赶快给我们换试卷!来不及了!”
“哈哈!”教室里一片笑声。
陆之风这才注意到手里拿的其实是一份历史系转专业试卷。
监考老师慌了神,急忙一个个把试卷收了起来。
“哎,同学,松手,试卷给我。”
“……”
“同学!试卷给我!”
外面北风呼啸,风拍着玻璃哐哐作响,在窗前立着的几颗银杏树早已经掉光了叶子。陆之风抓着试卷,任由老师拉拽,手越抓越紧,教室里的同学都睁大了眼睛,表情错愕。
风越刮越紧了。忽然,一颗泪珠顺着陆之风的脸颊慢慢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