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被放下,平常需要天天面对的子宫、卵巢等女性的生殖器官,变成需要实时关照的病人的呼吸、体温等各种生命体征。
新冠疫情来势汹汹,妇科肿瘤医生和全国各地各个科室的其它医生一样,在疫情大爆发时期,奔赴武汉,转型成为呼吸科、感染科医生投入到战场。
从最初的混乱慌张到病人们一个个康复出院。有的病人像小孩一样不舍得离开,向医护人员讨一个拥抱。有的病人被医生们拼尽全力救出,用一句“老婆我爱你“让所有医护人员泪目。
而在投身抗疫之余,她们还在履行着另一个身份的责任:作为妇科肿瘤医生,她们抽出时间在线上回复妇瘤患者在疫情期间遇到的各种问题,引导患者服药,帮助患者联系医院,为合并新冠疫情的相关妇瘤患者做手术。她们隐藏起汗湿的衣襟和被口罩勒红的面颊,收获了春天里一个个生命的希望。
“太多感动了,每天都在发生“
4月4日,随着上海医疗队在雷神山医院所接管的病区最后一个病人转诊,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驻雷神山医疗队正式关舱。两天后,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主治医师鲍伟和他的同事们撤离了武汉,结束了他们将近两个月的在鄂抗疫工作。
随着疫情的逐步向好,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妇科病房科主任程艳香和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教授蔡红兵也将渐渐恢复原先作为妇瘤医生的工作,日子将要再次变得忙碌起来。每天多台手术的日常,科研、教学任务也将回归。回忆起两个多月的封城抗疫的日子,太多的经历曾一次次让她们动容掉泪。
最初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每日的消毒,程艳香在医院办公室里种的花死了。同样“死掉“的,还有随身携带的手机,消毒水浸入了程艳香和同事们的一部部手机中,再也无法使用。为了避免交叉感染,那时人与人之间的拥抱、牵手都成了奢侈。程艳香和同事们只能依靠着放在病房污染区的几部手机,来交流信息。
有时,有的患者送到医院的时候就没了呼吸,她们需要不断向家属解释病人的状态。而有的家庭,父母去世,留下了一个懵懂的孩童。这些情景都曾让她流泪,带给她压力,那时她也会想“这还是人间吗?”
她和她的同事们都避免过多地沉浸到这些负面的感受和情绪当中,而是用更多的热情和积极的态度,去尽力救治每一个患者,也重拾了一个个希望。
〓 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妇科医生 程艳香让程艳香最难忘怀的,是他们区最先上呼吸机的一个小伙子,这个病人三十多岁,结婚不久,孩子几个月大。情况危急,去借呼吸机的晚上武汉狂风暴雨,医护跑去了将近三十公里外的金银潭医院,才借来一台呼吸机给他用上。
这四十多天里,程艳香和同事们把大量的心血投入到了这位重症的男士身上。终于,在三月底,男子情况好转,摘下了呼吸机。摘掉呼吸机的他,用虚弱的声音说的第一句话是“老婆,我爱你”。为他忙碌了四十多天的医护,听到这句话,潸然泪下。
“我感觉我们这么多天的付出和努力都是值得的,我们让一个家庭完整了,孩子没有失去爸爸,妻子没有失去丈夫!”
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病情顽固。她本身患有鼻咽癌,后来又感染了新冠肺炎。最开始,她的状态很差,求生的欲望不强,不愿意吃饭。她的丈夫就一直在床前陪着她,医护们也一直鼓励着她,渐渐地她愿意吃饭了,也能翻身了,病情也逐渐稳定。
鲍伟所在的上海医疗队,曾经救治照顾的一个女病人终于出院了,出院的那天她却舍不得医护人员,不愿意离开医院,医护人员们就一个个上前拥抱安慰她。“太多感动了,每天都在发生。”鲍伟说。
“特殊时期,必须要有所担当”
程艳香在疫情期间,遇到了一个新冠肺炎合并宫外孕的病人,急需做手术。而因为时期特殊,她的家属无法来医院为她签字。程艳香在征得了患者同意后,突破了惯例,为她签字做了手术。
“这是特殊时期,没办法按照平常的路径去走,我们必须要有所担当。“程艳香在电话里提高了音量。程艳香是典型的武汉女人,做事风风火火,直来直去,是那种大姐大的性格。感知到武汉疫情严重时,主动报名上了前线。在海外疫情严重时,也积极捐款。
事后,医院的同事和她开玩笑说:“你真是把病人当做你的亲人了,都不怕呀。”新冠病毒通过气溶胶传播,没有三级防护,暴露在手术环境下,会增加医护感染新冠肺炎的风险。程艳香选择了对病人来说更安全的微创手术,而不是对她自己更安全的开腹手术。“你想想病人已经是新冠肺炎了,我怎么还能去给她做开腹去加重她的风险呢?哪怕我多一些暴露的风险。”
〓 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妇科医生程艳香 那些防护服下汗湿的衣服,每天被口罩勒红的面庞,都不会被她们提及。但在疫情中与患者相处的故事和瞬间、收获的感动,她们却想主动分享出来,希望能够带给患者们力量。在新冠疫情期间,鲍伟在线上的问诊平台并没有关闭,每天,仍旧有许多病人通过平台或者是微信找到他们,问他一些关于疫情和妇科疾病的相关知识,也有许多患者感冒了,怀疑自己感染了新冠肺炎,鲍伟就一条条帮助他们分析症状来打消他们的疑虑。后来,他开设了一个线上的直播。主要面向妇瘤的患者,为她们讲述和疫情相关的科普知识。“我们要有信心,和癌症对抗要比和新冠疫情对抗难许多。”
由于疫情,非新冠肺炎疾病的问诊和治疗在武汉受到了很大影响,妇科肿瘤的相关科室也没有例外。许多病人求助的信息开始涌入到医生的个人社交账号内。因为化疗的中断,靶向药的停止使用,许多妇科肿瘤患者,在新冠疫情期间,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鲍伟和程艳香都曾在线上安抚妇瘤患者的情绪,并且指导他们去买药,寻求他们所在地医院的一些帮助。
在疫情期间,蔡红兵教授主要工作就是协调妇科肿瘤患者的相关治疗。疫情发生后,为了方便患者的随访和咨询,蔡红兵和她的医护团队建立了一个个微信群,通过群把每一个患者纳入管理。患者有问题就可以通过微信及时和医生沟通。有的病人有治疗和取药的需求,蔡红兵和她的医护团队也会帮着她们联系当地的医院进行治疗。
有一个病人在年前做完了卵巢癌的手术,却赶上了武汉的疫情,因为种种原因滞留在了中南医院,当时正是武汉封城管控最严格的时期。医院联系了各种渠道本想把她送回老家。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想把她送到高速路口,再让县医院的救护车接到县医院。但因为封城严格,再加上县医院对患者的病情没有把握,遂作罢。
最后,医院将她安排在了远离新冠肺炎患者的单独一层楼内,避免了她的感染,由护士每天为她换药、包扎、进行治疗。
这一系列系统的有保障的服务,都基本上保证了妇科肿瘤的患者,不会因为疫情的影响,而耽误治疗。
“医患关系更应该是朋友”
在疫情慢慢好转的当下,妇科肿瘤的医生们也将逐渐恢复他们日常的工作。平日里,程艳香一天最多的时候要做七八台手术。虽然身心疲惫,但她却乐在其中。每做成一台手术都能给她带来很高的成就感,她享受做手术时那种全神贯注的状态。
在疫情中,鲍伟还收到了一个病人家属的短信,那是一位乐观抗癌的大姐的女儿发来的信息,对他表达了感谢。在鲍伟的印象中,这位老人积极乐观,还会鼓励同病房的病友积极接受治疗,和癌症做斗争。
通过短信,鲍伟得知,这位乐观的大姐最终还是被病魔夺去了生命。但是家属仍旧特别感激这一两年里医院的医护对她的悉心照顾。
〓 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医生 鲍伟程艳香曾经医治过一个家庭条件并不好的女士,该女士的儿子半年未上班专门陪着母亲看病。最初抵达医院时,患者已经是卵巢癌晚期了。那时,她睡觉都只能坐着,只能张着大嘴艰难呼吸。程艳香和团队的其它医护想尽各种办法来帮她和癌细胞做斗争,先为她放了胸水腹水,改善她基本的生命体征。
后来又为她做手术和检测,但因病人对药物不敏感,无法用靶向药,病人白细胞剧烈下降,吃不下饭。病人的情况就在这不断地反复中起起落落,让人揪心。程艳香带着她的团队,一次次和病人及其儿子沟通治疗方案。为了这个患者多次与其它交叉科室进行大会诊。
甚至在病人的治疗和用药出现困难时,程艳香的团队依然坚持想尽各种办法,包括争取到用价格相对较高的血管抑制剂为其治疗,希望能尽最大可能帮助到这个患者。
因为疫情来袭,病人没办法继续在医院接受治疗。但程艳香很挂念患者情况。疫情期间,她主动给这对母子打去了电话,得知患者现在的胸水腹水严重,情况并不乐观。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了别人的痛苦,却无法为她解决。“面对记者,电话那头的程艳香开始自责,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焦虑起来。在与这位患者的接触中,她似乎获得了一种心灵的感应,“就是这个患者她接下来会进入什么样的状态,你都会提早感知到。”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已经不单单是一种医生对病人进行救治的关系。
在她们看来,医生还是患者的陪伴者,是朋友。武汉最初疫情大爆发的时候,蔡红兵收到过曾经的病人发来的消息,他们非常关心蔡红兵和她的家人的状态,害怕他们受到疫情的影响。也有患者每年坚持为她邮寄自家种的李子,来表达对她的感谢。而她们也会在疫情期间主动问询一些情况可能不太乐观的病人,去了解病人们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有什么是她们能够帮上忙的。
蔡红兵曾经治疗过一个家境优渥的卵巢交替性囊肿患者。最初,这个患者和医院的医护关系处理的并不好,她爱发脾气,爱和人吵架,也不配合治疗。有时,她还会给医护人员出一些小难题。比如医生巡房,护士为她静脉注射时,她会认定自己的血管无法被护士准确找到注射。
蔡红兵便慢慢去和这个病人交流病情,逐渐这个病人开始信任她了。因为家境优渥,这位女士一直没有上班。蔡红兵便鼓励这位女士去上班,去多多结交新的朋友,拥有自己的事业和圈子。最后女士病愈出院,也听了她的建议,找了一份工作。
〓 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妇瘤科医生 蔡红兵蔡红兵渐渐看到了她的变化。一次,女士回到医院来探望曾经照顾过她的医护们。她热情地和大家打招呼,激动地告诉蔡红兵她第一次用自己的工资给丈夫买礼物的种种细节。那时蔡红兵感觉就像是一位很好的朋友来看她了。正是这些和患者相处的细节,让蔡红兵越来越享受这份工作。
4月8日,武汉启封,武汉街头过早的摊子回来了,沿江跑步的人也多了起来,整个城市重新拾回了那缕烟火气。这段抗疫的记忆会被她们封存。而那一个个陪伴和守护生命的故事,却刻入了她们的灵魂中。
生命与生命之间的联结和影响,让人着迷。从业已经多年的鲍伟始终记得当年的自己还是一个新手医生,迎接新生命到来时的欣喜,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就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