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梅西代理律师：疫情过后足坛将进入纠纷流行时代
记者刘翔宇报道 他曾帮助梅西摆脱了国际足联对其的四场禁赛，他曾代表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促成了内马尔的天价转会，他是国际著名的体育法律师——西班牙人胡安·德迪奥斯。
胡安全名为：Juan de Dios Crespo Pérez（胡安·德迪奥斯·克雷斯波·佩雷斯，本文简称“胡安”），他是Ruiz Huerta & Crespo Sports Lawyers事务所的合伙人以及体育法部门主任。该律所于1961年在瓦伦西亚成立，是一间独立性质的律所，律所体育法部门于1981年成立，其客户包括国家/国际联盟和联合会、职业联赛、运动员、教练、经纪人、俱乐部、投资基金以及与其它体育领域相关的公司。胡安以及其律所，在国际足联、国际体育仲裁法庭、国家足球协会等仲裁和纠纷诉讼领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每年处理的诉讼案件超过100起。
其曾处理过反兴奋剂案件（成功为保罗·格雷罗Paolo Guerrero辩护，使得他可以参加2018FIFA世界杯）以及依据FIFA规则对未成年外国球员进行注册（成功为瓦伦西亚和比利亚雷亚尔进行了辩护）。在惩戒案件处理方面也是处于领先地位，胡安曾在2018年世界杯预选赛期间代理梅西成功取消了其在阿根廷国家队期间被禁赛4场的决定。同时也擅长反博彩案件的处理，成功地为马丁德米凯利斯（Martin Demichelis）在英国足球协会进行了辩护。
在解决法律纠纷方面，胡安有着丰富的经验，另外，在制定合同以及处理球员的转会方面，他也很有建树，他的团队已经完成了一些世界足坛上的重磅转会，第一个成功案例是把罗马里奥带到瓦伦西亚，随后，为齐达内从尤文图斯转会到皇家马德里以及阿奎罗从马德里竞技转会到曼城提供法律服务。在内马尔和凯帕·阿里萨瓦拉加转会案件中就西班牙法下的买断条款的执行分别代表了巴黎圣日耳曼和切尔西。同时，胡安及其律所也在托马斯·勒马尔的转会中为摩纳哥足球俱乐部提供法律服务。
除了职业足球领域，在几乎所有职业体育领域，胡安和他的团队都有所涉猎，比如多年来一直为NBA球员埃里克·费舍尔（Eric Fleisher）等提供咨询，同时也给CBA多家俱乐部提供过法律服务。
胡安也服务过中国足球俱乐部以及曾在中国工作过的外援、外教，他的服务既包括代表前述运动员与中国俱乐部谈判和起草工作合同，也包括代表其处理在中国足协、国际足联和国际体育仲裁法庭的法律程序，其曾为广州恒大、大连一方以及北京国安等俱乐部提供过法律服务，代理过的外教和球员包括胡安·伊格纳西奥·马丁内斯（前上海申鑫和广东华南虎主教练）、保罗·苏萨（前天津天海主教练）、佩莱格里尼（前河北华夏幸福主教练）、莱奥·巴普蒂斯唐（目前在武汉卓尔足球俱乐部效力）、热尔维尼奥（前河北华夏幸福足球俱乐部球员）、卡罗（前大连一方足球俱乐部、深圳市足球俱乐部主教练）等。
伴随着新型冠状病毒的全球大流行，各行各业都受到了影响，体育也不例外，世界各大联赛都按下了暂停键。在疫情持续的特殊时期下，可以预见的是，职业足球领域里，会出现诸多的相关法律问题，比如俱乐部如何妥善解决合同、奖金等问题，球员又改如何保障自己的权益，恢复比赛后又有哪些问题可能会出现。带着这些疑问，记者近日采访了世界著名的体育法律师胡安。
过往，由于大多数中超俱乐部对于国际足联相关条例缺乏了解，导致出现法律纠纷时通常占不到便宜，另外，中国球员自身也缺乏法律意识，无法拿起法律武器保障自身权益。胡安强调了由专业体育法律师参与草拟合同的重要性，另外，在出现纠纷时同样需要熟悉法则的人来给出建议，“俱乐部要三思而后行”。延伸到整个体育领域，要知道如何与国际体育仲裁庭打交道，拿时下最热的“孙杨案”来说，胡安律师表示由于孙杨提起上诉，事情没有完结，他不便发表更多意见，不过，他认为不要对上诉结果抱有太乐观的期待。
俱乐部和球员履约情况将成疫后难题
◆《足球》：请问在全球疫情下，世界足坛的停摆以及复赛，会在法律上引起何种麻烦、争端？比如减薪、比如合同到期等等？
胡安：目前来看由于疫情引发的法律纠纷还是很多的。国际足联4月份发布了《因新冠疫情导致的相关法律问题指南》，但该指南只能说是为现下的足球纠纷提供了一些建议，远称不上是“解决方案”。
比如，指南建议原先约定在赛季结束时到期的合同，有效期延长至调整后的赛程截止日期。但问题在于，绝大多数国家的相关法律或机构不允许单方延长，因而俱乐部和球员需要就此达成一致意见。此外，有些球员已经签署了薪资更高的合同，若原先的合同有效期遭到延长，应当由谁来支付新旧合同薪资之间的差额呢？而且，若球员未能按时在新赛季开始时前往新俱乐部报道，球员将会被认为违约而被新俱乐部起诉，这些都是潜在的问题。
再比如，就出借球员来说，国际足联同样建议合同延期，此种情况下，就面临相同的困境：球员应当呆在现有俱乐部还是返回出借俱乐部。国际足联声称以上这些建议都是使得赛季开始和结束时的队伍保持一致以确保比赛的公平性。但按照这个逻辑，冬季窗口（或季中）转会不会影响比赛公平性吗？我认为这个观点法律上和体育性质上都站不住脚。
就薪资减少问题，国际足联相关指南在该问题上就显得比较谨慎，他们鼓励俱乐部和雇员（球员和教练）友好协商就停赛期间的薪资延期发放或减少达成合理的解决方案。国际足联在这个问题上的措辞就显得含糊不清，只说当事方应当“尽最大努力达成合意”。目前来看，有些俱乐部正在尝试与球员友好协商，也有些已经达成了协议，但我目前也在处理很多案件，当事人之间没有办法达成一致意见。因而我相信之后会引发很多法律纠纷。
还有就是因比赛直接终止引发的奖金发放纠纷。比如，在因比赛终止没有冠军的情况下，俱乐部仍然需要支付对应的冠军奖金吗？例如荷兰今年没有获得任何冠军，也需要支付对应的奖金吗？
以上仅仅是众多法律纠纷中突出的几个问题，我相信接下来还会有其它类型的法律纠纷，所以我们现在也可以说是处于“legal pandemic”（法律纠纷大流行）中。
◆疫情结束后，足坛重启，估计会有什么样的法律问题比较普遍？在此种背景下，中超在外援方面需要注意什么？
疫情结束后普遍的法律纠纷应该是围绕合同有效期间俱乐部和球员各自的履约情况。比如，从俱乐部的角度，它是否支付了薪资、奖金和其它福利，是否为球员提供适当的训练条件（即是否允许球员与第一线队一起训练），是否在赛季中完成球员注册或取消球员注册等等。从球员的角度，他是否参加了训练或比赛，是否存在违反比赛规则、国家法律法规的情况甚至在某些地方会考虑球员是否存在违反宗教规定的行为。总之，会存在各式各样的法律纠纷，以上只是一些最为突出的。
对于中超而言，我个人经验是国际足联正在尽全力规制中超俱乐部对外援的违规操作。所以我认为中超俱乐部应当着重注意合同订立的合法合规性，尽量载明俱乐部和球员的权利、义务。就我处理过的中国俱乐部的案件来说，很多国内足球俱乐部订立的合同在如何终止合同、如何决定赔偿金以及争议解决方式上存在很多错误。国内俱乐部在与外援订立合同时，应当更加全面细致地与外援沟通，因为要知道，在国际足联面前，外援远比国内足球俱乐部更占优势，因而（专业的恰当的）合同订立极为重要。
帮梅西打官司与帮其他人没啥不同
◆《足球》：梅西等著名球星在西班牙纷纷遭遇税案，西甲的税案又会多大程度上影响到西甲对足球明星吸引力？
胡安：此前西班牙的税法对外国人才包括体育运动员很有吸引力，但几年前西班牙税法进行了修改。原来外国球员最高缴纳24%的个人所得税但现在对超过60万欧的部分，需要缴纳最低47%的个人所得税（取决于具体居住的省市税率有所不同），低于60万欧元的部分税率仍是24%。相比之下，意大利目前是球员的避税天堂，因为球员只需要缴纳一笔固定税收，这也是为什么众多球员现在都离开西班牙去了意大利，比如，C罗。
◆帮助梅西等足球明星打官司有什么特别的体验？
我在俄罗斯世界杯预选赛的时候帮助梅西处理他被国际足联禁赛的案件，他因为辱骂裁判员被禁赛4场，但我们成功证明裁判员自身并未感觉到梅西是在侮辱他，因而禁赛的决定也被取消。个人体验方面，帮助梅西和帮助一个不太知名的球员我的感受是一样的，唯一的不同可能是代理前者在全球范围内获得的关注更高。
◆在内马尔加盟巴黎圣日耳曼的过程中，你作为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的代理律师协处理此事，当时您作为代表，交给西甲联盟2.2亿欧元买断费，是足坛目前最大的一笔费用吗？
就违约金的数目来说，确实这是我目前遇到的最大一笔费用，而且可能在未来几年都是。
◆在法律上，这笔钱最后是判定为内马尔自己掏的，但这种操作是否会引发足坛转会的一系列弊端，比如逃避FFP法案？
不会存在这样的弊端，因为西班牙法律（Royal Decree 1006/85）授权新足球俱乐部支付该款项，同样《国际足联球员身份及转会规定》第17条第2款也是规定新俱乐部和球员对赔偿承担连带责任。
◆在不远的未来，您觉得还会出现内马尔这样天价的转会案例吗？
正如我在前面说的，我觉得可能我们需要等很长时间才会遇到下一个涉及这么大数目的转会，尤其是目前全球经济因新冠疫情受到影响的情况下。
对孙杨的上诉结果不要太乐观
◆《足球》：中国足坛对国际足联的法律仲裁相对比较陌生，能否介绍一下FIFA法律仲裁的一些原则和特点，中超俱乐部最应该注意的事项？
我觉得中超俱乐部首先应当考虑的是有一个好的法律武器，也就是草拟得当的合同。此后，在合同履行期间，俱乐部应当永远在有体育法经验的律师的指导下采取相应的惩戒措施或其它法律行动，避免犯任何戏剧性的错误进而影响在国际足联仲裁的结果。
国际足联的争议解决委员会和球员身份委员会是处理国际案件的两大争议解决机构。他们会处理俱乐部与球员之间的合同纠纷或俱乐部之间培训补偿和联合机制补偿纠纷（此类补偿往往在处理转会时未能得到应有的关注甚至被忽略）。
上述两大争议解决机构与仲裁不太相同的是，案件审理人员不是由当事人选定而是国际足联自己指定。而最终作出决定的人都是由国际职业足球员协会和俱乐部协会选定，以使得裁决案件时有一个平衡。
◆中国的游泳运动员孙杨，此前打输了仲裁官司，能谈谈中国运动员以后遇到类似事情要注意的事项吗？
作为一个在国际体育仲裁庭（CAS）处理过超过450起案件（目前有40起正在进行的案件）的律师，个人对孙杨的案件也十分感兴趣，同时我也观看了国际体育仲裁庭在其官网上（www.tas-cas.org)上传的听证会的视频。我的第一印象是听证会上的翻译确实是个问题，而此类的听证会上，准确的翻译是至关重要的，尤其是当其涉及到法律术语的翻译时。
所以，这里的第一个教训是在国际体育仲裁庭（CAS）参加听证会时最好有专业的法律/专家团队可以流利地沟通并给予客户恰当的建议，因为听证会是决定案件走向的关键。
比如我自己的律所，我的律师团队共有11种工作语言（包括中文，我们有一位中国律师），这也是从我自身作为国际体育法律师出发，观看听证会后的第一感受（我自己可以流利地说4门语言，除此以外也对其它语言也略有涉猎）。
◆您认为国际体育仲裁庭对于孙杨的裁决（八年禁赛）是否量刑过重？
从我个人角度出发，单看处罚结果，八年禁赛确实有点过重，但这还是需要结合案件具体的证据材料和事实情况来判断的。
◆除了翻译问题之外，孙杨在陈述过程中是否还错过了一些关键点？
因为我没有参加案件审理，而这个案件目前又在上诉中，所以我不好就此发表意见。
◆孙杨目前已经上诉，您认为这次上诉成功的机会有多大？
此前只有极少数的上诉到瑞士联邦最高法院的案件获得了成功，因而我认为孙杨对上诉结果不要太过乐观。
职业球员退役后可以成为律师
◆《足球》：您帮助很多世界著名的运动员解决过法律纠纷，这些世界一流的运动员是否都有私人法律顾问？
这个问题视情况而定，通常情况下，世界一流的运动员都会有自己的经纪人/中间人，因而都是经纪人/中间人聘请我作为他们的法律顾问，所以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我算是间接地作为球员的法律顾问。我认为不仅在合同（劳动合同、肖像权合同等）谈判、草拟和签署时需要法律顾问，其实在球员职业生涯的过程中也需要法律顾问（在税务问题、资产投资、个人法律问题方面）以及职业生涯结束之后（如何更好地处理退役问题等）。
◆在您的团队中，有一名律师曾是职业球员（Alessandro Mosca，曾在意大利足球俱乐部蒙扎俱乐部效力三年，后因受伤放弃足球并完成了法律学习。在意大利足球协会工作两年，后前往纽约攻读体育法律相关的硕士课程）。您认为职业运动员退役后转型做律师是不是难度很大，他们最大的优势在哪里？
确实，我们所里有一位律师曾经是职业球员。我认为对于足球运动员来说，他们应该牢记他们的职业生涯是短暂的，因而他们必须提前为退役之后，为未来做准备。他们可以从事不同的行业，律师只是其中一个选项。虽然并没有很多的球员选择成为律师，但我也至少认识几十个选择成为律师的，而且他们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球员作为体育律师相较于其它人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他们对足球这项体育的了解更加深入和透彻。
◆曼城违反FFP法案（财政公平法案），被欧足联制裁，他们提出了仲裁，您觉得疫情后，他们胜诉的可能性大吗？
曼城的案件是欧足联裁判分庭认为曼城有些赞助合同价格虚高，高于市场价格。对此判定的标准虽说是客观的，但也存在主观判断的空间，因而想要猜测国际体育仲裁庭如何裁决并没有那么容易。因为目前的制裁是禁止曼城参加未来两个赛季的欧战比赛，因而还是存在减轻处罚的空间。
中超俱乐部需要更专业的法律建议
◆《足球》：中超作为足球的新兴市场，目前在国际上的法律争端主要集中在什么领域，以后中超俱乐部尤其需要注意哪些细节？
胡安：中超作为日益壮大的足球联盟，应当受到足够的重视，而从我多年为国内足球俱乐部或球员提供法律帮助的经验（我的第一个中国的案件是18年前）来看，中超相较之前有所进步并不断在朝着好的方向改变。
我认为体育行业的增长对中超来说也是一个挑战，包括让更多的俱乐部在亚冠联赛中取得更好的成绩，以及利用国际足联俱乐部世界杯的平台将中超俱乐部及中超本身打造成全球知名俱乐部和联盟。
我个人观点是中超应当培养年轻球员，以及应当选择可以真正为团队带来价值的外援而不仅仅是名气大的外援。中超俱乐部应当扩大外援的寻找范围，这样才能看到被隐藏的“珍宝”而不是只想在中国结束其职业生涯的“大鱼”。
就中超俱乐部在国际法律纠纷应当注意的方面，正如我上面所说，合同订立前应当有充分的沟通，有关合同的草拟应当由专业体育法律师过目，在做有关决定前要三思。当有涉外的合同以及有在国际足联、亚足联或国际体育仲裁法庭的案件时应当选择有经验的国际律师提供专业法律意见。
◆据您观察，相比以前，如今中国职业足球俱乐部现在是否已经开始更加注重合同制定的合理性？
我从18年前就开始为中国的足球俱乐部等客户工作，从自身经验来说，现在的中国职业足球俱乐部相比过去有很大的进步，当然他们还是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这也是我和我的团队正在帮助他们做的。
举例来说，现在很多职业俱乐部的合同都制定的比较细致和全面，比如都会包含合同终止条款、违约赔偿条款等，但在双方权利和义务的约定方面仍有改善的空间。
◆近些年发生了一些外籍球员与中国俱乐部之间的纠纷案，这些案件会不会影响中国俱乐部的国际声誉？会不会有优秀的外籍球员因此对前往中国踢球望而却步？
我并不认为法律纠纷会影响中国俱乐部的国际声誉，因为这是各个国家的俱乐部都会存在的。但是当俱乐部与外籍球员存在误解或纠纷时，完善的专业的合同草拟和恰当的法律措施的采取都是关键。
当然这些法律纠纷会导致外国经纪在建议其客户前往中国时采取更加谨慎的态度，或者更多情况下会导致整个谈判过程和合同的草拟更加复杂，因为他们会想要尽量提前避免或控制纠纷产生的风险。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中国俱乐部在外籍球员方面需要更加专业的建议。
◆中国归化了一些球员，对于这些球员，在法律上，中超俱乐部有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方面？
在我看来，归化球员是中国足协采取好的举动， 并且中国足协也不是第一个采取这个做法的协会。归化球员在全球都是比较普遍的，中国足协不需要对此有所避讳。在法律上需要注意的方面很简单，就是按照国际足联的规则来进行球员的归化。至于体育方面，中国俱乐部应当在全球范围内寻找好的球员，以提高中国足球的整体水平。
编辑 | 把球给我我要回家 图片 | 胡安提供&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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