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温柔的狗狗：全国仅200余只，培养一只花20w
记者 |盛倩玉实习生|赵垠垠 文中图片与视频均由受访者提供
编辑 |星煮
连勤（视障人士）和她的导盲犬Candie初次见面，是在2007年7月2日。
当时连勤在美国兼职做翻译，那天完成工作后，客户提议说，这里附近有一个导盲犬培训学校，要不要一起去认识一下那些导盲犬。连勤就在这里见到了Candie。
那次见面，连勤对Candie的印象实在一般般，因为她太高冷了。连勤当时站在Candie旁边许久，但Candie根本没有理睬她，自顾自晒太阳，难怪人送绰号 “ice princess”（ 冰公主）。
那个时候，连勤还不知道，“高冷”是一只优秀的导盲犬必备的素质。
一年后，2008年残奥会在即，国内需要一只服务犬作为服务犬科普形象大使，但当时的国内并没有合适的狗狗能够胜任。连勤当时身处美国，受中国残联之托，她向美国提交了导盲犬申请。
本以为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是不可能申请到狗狗的，没想到机缘之下，她竟幸运地与Candie重逢。这一次，她与Candie成功配对，带着Candie跨过大洋来到中国服役。
Candie成为了第一条在中国服役的、具有国际导盲犬资质的导盲犬。
连老师第一次以主人身份和Candie在美国见面
狗狗“打好一份工”， 20小时不进食不大小便
回国后，连勤在某单位国际部上班。从家到工作单位大约20公里的路程，打车太费事又费钱，所以连勤会坐地铁，10号线到国贸转1号线，再从建国门转2号线。这一段地铁路程，总计约40分钟。
一路上并不轻松。从家去地铁站，小路上有很多东倒西歪的自行车，而且地处市中心区域，马路上到处都是人。但有了Candie 之后，连勤感到了“有陪伴”的安全。
“一路上我家Candie躲得可机灵了。”
牵着导盲犬，进了地铁站之后，识别率也会更高，“地铁工作人员看到我，就会直接给我领路。这样一路上就可以畅通无阻地到达工作地点。”
令连勤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Candie从美国来中国的那次旅途：“那对导盲犬真的身心压力太大了。” 当时，连勤和Candie需要从洛杉矶到西雅图再到首尔，最后到北京，整个航班时间长达20个小时。
一般导盲犬在工作状态下是不能进食的，更不能随地大小便。Candie在这20个小时飞行旅途内，就一直处于“工作”状态，乖乖地蹲在她的脚跟前，不吼叫，更没有进食、大小便，简直是挑战狗狗的生理极限。而且一路途经多个不同的地方，这对导盲犬的心理适应能力也是一大挑战，但Candie全都做到了。
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连勤经常需要在各地出差，有了Candie的陪伴，她轻松了许多。如今，连勤已经退休了。Candie在为连勤服务了11年后，也于2018年底光荣退役。
退休后，连勤没有把自己关在家中。现在，她还能熟练使用智能手机，不仅是打字发消息，还可以玩转微博、微信、抖音等各种社交平台。
2018年，连勤突发奇想注册了一个抖音号，专门记录Candie的生活。如今Candie已达15岁“高龄”，过上了惬意的退休生活。闲暇时，连勤带Candie在院子里遛弯，呼吸新鲜空气，给Candie做营养晚餐，鸭肉、三文鱼、红薯、西蓝花……甚至还有软磷脂等保健品。
Candie的休闲时光
连勤说，自己是Candie的妈妈，她还会在自己的微博上发很多“老妈盲拍摄影作品”，有春天五颜六色的花朵，也有Candie的大头照。微博、抖音上， Candie被一票粉丝们称为“Candie奶奶”。
视障人士与导盲犬相互陪伴，他们并不仅仅是“主人”和“动物” 的关系，而更像是一家人、好朋友。
厉阳（视障人士）也是导盲犬的使用者，他的狗狗叫威威，是一只金毛，来到他的身边已经三年多了。
厉阳清楚记得，有一次出门，威威一直往马路的左前方走，厉阳想着应该靠右边走，但威威始终不肯改变。厉阳当时没有相信威威，就拽了威威一下让它靠右，结果自己一脚踩进了一个大水坑。
厉阳说，“威威就是我的眼睛，让我能够单独地安全地出行，也让我更愿意出门了。不过对我而言，他还是我的兄弟，我们互相保护。”
威威来到厉阳身边一个月的时候，身体出了一些状况，当时厉阳立即把他送回基地做手术。治疗的一个月中，厉阳几乎天天给基地的人员打电话、发微信，担心威威的身体。
治疗结束的那天，厉阳去接威威回家，威威见到他，仔细凑上来闻了闻，确定是他以后，立马就疯了似的扑了上去。
厉阳说，“那一刻，感觉是很开心的，很幸福。”
严格选拔：三代以内无攻击性，难度堪比“高考”
一只合格的导盲犬，之所以能够如此敬业尽责，是因为他们在正式上岗之前已经经过了层层筛选和严格的训练，这一过程堪比服务犬中的“高考”。
一般而言，国内导盲犬多是金毛、拉布拉多以及他俩的第一代杂交。选拔预备役的过程，就要设置层层门槛：身体健康状况评估、性格测评（偏差性小、温和）以及三代以内无攻击性。
成功选上后，在狗狗两到三个月大时，就会和生父母分别，送到寄养家庭生活。在这段时期，他们要学习两件大事。
第一，习惯与人类相处的模式。例如寄养家庭必须严格要求幼犬，不能食用人类的食物、不攻击人、不能跳上家具（尤其是沙发）和人类的床，以及服从坐下、趴下、等待等基本指令。
第二，接受社会化的训练。这一期间，寄养家庭会带幼犬出入各公共场所，让他们习惯各种环境、搭乘大众交通运输工具，为将来服务视障者的生活做准备。
寄养家庭非常深度地参与到了导盲犬的训练中，这样的生活一般将持续10个月到一年多。
姜丹是一位具有国际资质认证的导盲犬训犬师，曾参与过上百只导盲犬的训练。她发现：“很多寄养家庭养着养着就养出感情了，等到该还给我们的时候，他们就不舍得。”
因为舍不得归还狗狗，有些人甚至会“特意”教狗狗一些坏习惯：“当然这也是少数，因为毕竟当初他选择当寄养家庭，就知道总有一天会跟狗狗分开。”
姜丹觉得，正因为这样，寄养家庭其实是很伟大的。“有时候我们去接狗，一些寄养家庭就会在后面追着车哭，对他们来说，是很难的。”
等狗狗长到12-18个月大时，他们会离开寄养家庭，接回基地开始专业训练。在这个过程中，专业的训犬师会对狗狗进行直行、上下台阶、避让障碍等30多个项目的训练。
姜丹告诉《南都周刊》：“这些导盲技能的训练也是循序渐进的。最开始我们会选择在居民区这样安静、环境比较单一的场所进行训练，之后会慢慢过渡到一些有车流、路况环境稍复杂一些的地方，最后会去菜市场、商场等交通状况复杂、人流多的地方。”
最后，在导盲犬正式上岗之前，他们会与配对成功的视障人士一起进行长达一个月左右的“共同训练”。这一过程是使用者与导盲犬之间互相熟悉、互相照顾、建立信任的过程。
2019年连勤生日那天，她回忆起11年前在美国与Candie共同训练的经历，以Candie的口吻写下这样一个瞬间：
“还记得吗？那还是我们相识不久发生的一件事。那天布莱恩叔叔照常带着你和我上路做磨合训练，我们走在人行道上，路过一个停车场路口，我站住了，示意前方有车，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依然执意要我前行，并拉紧了我的牵引带。
眼看着一辆低噪音的大汽车飞驰而来，可你却毫无察觉，我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真恨自己为什么不会说话，‘妈妈有车，妈妈危险！’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布莱恩叔叔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你和汽车之间，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
事后布莱恩叔叔狠狠地说了你一顿，并且一再跟你强调说：‘你要相信Candie，她真的是一双不错的眼睛。’有过了这次特殊的经历，你开始真正的相信我了…… ”
从给狗狗洗澡、与狗狗相处到熟悉对方的声音与行为，包括开始相信对方，这些都是共同训练的内容。 只有经历了这些，导盲犬才能正式上岗，双方才算“配对成功”了。
连老师和导盲犬Candie
“导盲犬不是很聪明的吗？你就让它给你去找吧！”
尽管经历了这么多的筛选与训练，也不意味着导盲犬就是“万能”的。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导盲犬是绝顶聪明的，不仅能随便导航认路，还能读懂主人的心思，快速帮助主人找东西。
有一次，连勤去宜家买油壶嘴。 Candie带她到了宜家门口，她就跟工作人员说，希望有人能帮忙找一下油壶嘴。
没想到那位工作人员脱口而出： “电视上演过，导盲犬可以帮盲人找东西购物的，你家导盲犬找不到东西，是不是不合格呀？ ”
这话让连勤又气又无奈。 “导盲犬的工作就只是领路，别的事情不是她应该做的。 而且，其他的顾客看到这么大一只狗随便出没，会不会被吓坏？ ”
不过事后，宜家的工作人员也在连勤的微博下留言道歉了。
“导盲犬是可以记住常走的一些路线，但它并不是真的导航。 ”厉阳告诉《南都周刊》：“如果我们去了一些陌生的地方，导盲犬自然也是不认识的。 我们也和大家一样，使用各种导航APP查询路线，然后根据导航给导盲犬下指令。 这时，导盲犬的作用就是负责好我们的出行安全。 ”
导盲犬在外是应当处于严格的“工作状态”的，打扰导盲犬工作的行为，会给视障人士群体的出行带来安全隐患。 但在导盲犬工作的时候，很多人还是会随意触摸、喂食甚至逗狗狗玩。
导盲犬Candie遇到萨摩
厉阳说，出门的时候，他会给狗狗穿上衣服，戴上导盲鞍，衣服上面写着“工作中，请勿打扰”。 但即使如此，在外行走时“还是会有人过来打扰导盲犬，逗他玩或者摸摸他。 ”
大连培训基地的训导师王鑫告诉《南都周刊》： “我们希望大家在遇到视障人士和导盲犬的时候可以做到‘四不一问’：不呼唤、不拒绝、不喂食、不触摸以及对需要帮助的视障人士多一些善意的询问。 ”
遗憾的是，“拒绝”现象也频频发生。
导盲犬出入公共场所其实早有立法保障。 我国2012年8月1日开始实施的《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第十六条规定，视力残疾人携带导盲犬出入公共场所，应当遵守国家有关规定，公共场所的工作人员应当按照国家有关规定提供无障碍服务。
然而，不久前在山西，导盲犬坐公交被拒，还被骂哭的新闻再次引发热议。 据《澎湃新闻》发出的视频，司机拒载的原因是担心导盲犬会伤害他人，甚至进一步导致狂犬病。
“这其实多虑了。 导盲犬肯定是不会咬人的，他当导盲犬之前我们都会追溯它祖宗三辈儿，包括他的血系，不能有咬人或攻击人的历史。 另外他们都是经过严格免疫的，每年都会有定期的疫苗和驱虫。 ”姜丹说。
据《北京青年报》，相比韩国的《残疾人福利法》规定： 在没正当理由的情况下禁止导盲犬和视障人士进入商场、酒店等公共场所，将被处以300万韩币以下罚款。 我国《残疾人保障法》及相关法规、政策对公共场所无正当理由的拒入行为，并未设置责罚。
全国1700万视障人士群体，仅200余只导盲犬
成立于2006年5月15日的中国导盲犬大连培训基地，是我国大陆地区首家导盲犬培训机构。 截止目前，该基地总共培育出180余只导盲犬，占据了全国总量的绝大多数。 而在全国范围内，导盲犬数量大致共为200多只。
但这一数量相比中国1700多万的视障人士群体，还是过于渺小。
大连培训基地作为一个非盈利公益机构，训练出的导盲犬全部免费交付视障人士使用。 视障人士只要通过基地官网、电话等联系方式，就可以进行预约。 工作人员会评估视障人士的情况，进行后续配对工作。
作为一项公益事业，大连培训基地的主要收入来源于大连市政府的财政补贴（12万元/只导盲犬）以及不定期的企业捐助。 然而一般而言，训练一只导盲犬的总成本在15-20万元/只左右。
目前，导盲犬的训练成功率仍然较低，而且训练时间较长。 尽管在初期挑选筛选阶段要求已经比较严格，但训犬师姜丹说，在训练过程中，可能还会陆续发现一些狗的某些方面比如性格不合适、噪音脱敏不成功，也就只能中途放弃了。
Candie在上海龙根导盲犬基地，协助进行导盲犬直行训练
王鑫提到，一只导盲犬的总训练时长是1-2年，不过由于国内的路况环境更加复杂，例如某些地区没有人行道、没有红绿灯，只有小路，因此相比国外，训练的时间会稍微更长一些。
而训犬师数量稀少也是导盲犬产量较低的原因之一。 “因为这不是一个赚钱的行业，就是一个公益事业，所以收入不高，愿意来做训犬师的人也比较少。 ” 姜丹说。
目前，大连培训基地一共仅有12名训犬师。 “一开始大家会以为训犬师的工作风光又轻松，每天只要带狗出去遛弯就行了，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 姜丹说，“训犬师的工作是比较枯燥辛苦的，如果没有很强大的责任感，或者说如果不是真的喜欢狗，一般很难坚持。 ”
姜丹回忆自己当时在国外学习的时候，因为同时训6条狗，一条狗狗每天至少要保证1小时的训练时间，当时鞋子都走坏了好几双，“鞋底烂了的那种”。
除此以外，每天早上起来以后，还要打扫两个小时的犬舍，就包括清理狗狗便便的工作。 “所以很少有人能坚持下来。 ”
和人类一样，服务犬的一生有着清晰的节点： 出生，训练，工作，最后退役。
他们把绝大部分最好的时光献给了导盲事业，做视障人士们的眼睛。 对于狗狗而言，这意味着放弃了做父母的权利； 放弃了与小伙伴自由玩耍的乐趣； 放弃了共享美食的诱惑，进入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从去年开始，Candie疾病不断，2019年1月5日，Candie检查出白内障，1月26日查出肝脏肿瘤。 经过半年的治疗和康复，Candie终于在19年10月14日出院。 但连勤说，最近Candie的身体情况又不太好，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熬过来。
面对疾病、衰老，主人与导盲犬之间的相互支持、陪伴，似乎成了彼此最亲密最坚实的依靠。 从2008年到2018年12月3日退役，Candie为连勤导盲了整整11年。 在Candie退休的那天，连勤发微博说： “Candie 为我导盲11年，今天她光荣退役，往后的日子，我为你养老。 ”
来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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