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

六指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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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中饭回来的时候,夏雨从车间路过,看到那个新来的小伙子在剪板机跟前转来转去,她心里疑惑:这孩子怎么在这儿?看到他手里拿着钢板尺,才明白他是在下料。

半小时后,听说车间出了一起工伤事故,仔细询问,才知道正是刚才她看到的那个小孩,手被剪板机伤了。随后,消息陆续来了:原来那孩子大拇指旁边多了一个手指,被剪板机切掉的正是那个多余的手指;据说大夫看了伤口,问:这边是不是还长了别的东西,那孩子从裤兜里掏出那个切掉的手指;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什么姿势会切到那个位置?大家没说出的话是:他不会是故意要切掉那个六指的吧?

夏雨听得心隐隐作痛,嘴上跟同事们埋怨:他父母怎么不在孩子小时候把那个六指手术做掉?太不负责任了。那孩子年龄不过二十岁左右,应该是受父母关爱关注的一代,他的父母怎么会忽视孩子长在明处的这个缺陷?孩子从懂事到现在,该受了多少嘲讽笑话,该多么自卑难过?

她脚上那个多余的六指也隐隐作痛……

01

夏雨出生在农历五月二十七,是个下雨天的正午十分,所以爸爸给她取名夏雨,又因为她出生在上半年(虽然只差三天),分到了二百斤粮食,她的奶奶很高兴,给她取个小名叫麦女。

相对哥哥,她出生时的生活环境,已经好多了,爸爸正好休假,在家里照顾妈妈和她,物质相对丰富,妈妈奶水充足,她也长的白白净净,比一直瘦弱的哥哥好看多了。又是个女孩儿,和哥哥正好凑成个好字,所以很得家里人喜爱。

她的六指是爸爸换尿布时发现的,那时候不过是小脚趾旁边多了一点东西,一层皮连着,并没有骨头。父亲甚至是带着惊喜告诉家里人这个消息的,家里人也并不把这个当成什么不好的事。她出生的第四天,大姑来看她,知道了这事,建议找根马尾巴毛勒掉多余的那部分,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和反感。爷爷奶奶将大姑骂了一顿,妈妈心里也不高兴,因为看月子有讲究,三天或者五天六天来,第四天来晦气,大姑第四天来,还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家里人一是舍不得这么小孩子遭罪,二来也不认为这是多大事儿,又长在脚上,无关紧要。对门有个夏雨奶奶辈的邻居,双手大拇指旁边都有个多余的手指,还有个队里的队长,双脚都是六指,不也好好的嘛。

于是夏雨带着这个六指长到了懂事,那个六指也长出了骨头,成了她脚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时候都是穿妈妈手工做的布鞋,所以也不存在买鞋难,或者是鞋子挤脚的问题。夏雨记得,小时候去舅舅家,表哥表姐们还要特意看看她的六指,她也并不在意,大方给他们看,因为他们是至亲,并不存有取笑她的意思,只是好奇而已,甚至带着一点疼爱。

02

到了上学时,问题来了,那时候夏天穿塑料凉鞋,六指也藏不住了,有些坏小子估计是听别人说的,难免会好奇八卦来确认。夏雨也算有主意,她从小学习好,又聪明伶俐,很得老师们偏爱,当了好几年班长,所以个性也算刁钻,有人说她是六指,她沉住气,问人家:“那你说哪只脚?”并且跟人家约定,要是他们说的那只脚没有,那就是没有。

那些坏小子不过是听人说的,也并不确定,又哪里会知道是哪只脚,就随便猜了。夏雨只沉住气,等他们的结果。那些同学看着她的表情猜,她不动声色,等他们说出不是六指的那个脚,她就亮出来给他们看,当然六指也就没有暴露。多年后想起这件事,她都有些佩服自己当时心理素质好了,估计也是硬着头皮吧。

即便如此,她回家也并没有跟父母说起这件事,也许是当时并不认为自己有拿这种小事麻烦父母的权利。那个年代的孩子,和父母真是不会撒娇,不会抱怨,不会提要求。后来她曾经想过,也许那时候跟父母说了,父母也许会带她去手术,除了这个隐患。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跟父母说,直到四十多岁,父母老了,她在家里有了话语权,她才想起抱怨父母,问当时为什么不做掉,或者为什么不让大姑拿马尾巴勒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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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是个物质不太丰富的年代,她穿布鞋穿到了高中毕业。上了大学,父亲说要去给她订做一双皮鞋,那是一双很笨重的圆头牛皮鞋,系带的,非常男式,也土气,不过倒是适合她的脚,穿上不挤脚不磨脚,还非常结实,她实实在在穿了四年,大学毕业才扔掉。那也是她的第一双皮鞋。

后来她看宿舍的姐妹都穿一脚蹬的高跟鞋,也买了一双,然后,她的脚最外边那个六指磨出了茧子,多年没有褪去,只越来越硬越来越厚,穿了挤脚的不舒服的鞋子,还会痛。

经过了那么多年,六指已经喧宾夺主,将第五指挤得变了形,委委屈屈躲在四指和六指之间,受气包一样。到了此时,即便手术割掉六指,两只脚也不能完全一样了……

04

大三快结束时,她碰到了她的黑马王子。宿舍里与她交好的老大极力反对,认为黑马配不上她,说他个子不高,长相一般,学习也不好,怎么看怎么跟她不搭。看起来也的确如此,她心里也明白,这样一个人,母亲肯定是不愿意的。拿现在的时髦话来讲,母亲是外貌协会的,母亲当时身不由己,嫁给了同样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的父亲,已经觉得终生遗憾,早就寻思着夏雨将来找女婿一定要个子高高大大能带的出去的。

但夏雨从黑马那里感到了安全和安稳,她心里笃定他不会在意她的缺陷,在黑马面前,她是真实的她,不是学霸,不是乖乖女,可以撒娇耍赖,不用假装正经。短暂相处两个月后,他们异地了,黑马早她一年毕业。

鸿雁传书一年后,他们重聚,他带她去海边,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大海,五月份的海水,还有些凉,但怎么能不去沙滩上奔跑呢。脱了鞋子,她却坚持不肯脱袜子,沙滩上海水里走过后,袜子湿了,在他的坚持下,她脱了袜子,把六指展示在他面前……

那一刻,夏雨心里是忐忑的,但他只惊讶了几秒钟,就恢复了正常,说了一句话:以后买鞋子要买舒服的。那一刻,她庆幸听从自己的内心,做了这样的选择。

在与父母僵持了三年后,他们终于结婚,一年后,生下了他们的儿子。后来老公告诉他,儿子抱出产房的第一件事是:他扒开小被子,把儿子的双手和两个脚丫都检查了一遍,还好,都正常,放心了。她听了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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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渐长,她已经不那么太在意这个六指了(跟几个关系不错,嘴又严实的闺蜜也提过这件事),只除了在买鞋的时候。买鞋真的很难,高跟的,尖头的她根本不用去试,这些年基本运动鞋为主。合适的鞋子碰到了,不管多贵,买下来,然后一穿好几年,直到无法再穿为止。

买凉鞋时有些尴尬,太热情的服务员她不喜欢,因为她要自己隐蔽地去试,不然暴露了六指。买到合适的也是要穿好几年,有时候不合适还得跟服务员解释:自己的脚不太标准,要肥点的鞋子。

有时候试着还可以的鞋子,长时间穿还是挤脚,只好束之高阁。东北人有句话:脚上没鞋穷半截。的确如此,鞋子不时髦,衣服也不好搭,所以她与时尚无缘,只好只追求简约舒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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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夏雨忍不住想,自己跟6这个数字是不是有缘?她的求学路一路顺畅,而且是刚刚好的那种,比如:中考只比县里的重点高中线多七分,高考也只比省里的分数线高五分,几乎可以说是一点不浪费。她几度怀疑这是生来六指的补偿。

后来选了黑马做老公,似乎也有这六指在隐隐作怪。如果她一切正常,大约不会有自卑感,也许追求的重点就不是安全感,也许就会选了白马,也许会过不一样的人生,谁知道呢。

如今,已步入中年,夏雨对这个六指已经不是很在意了,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对父母说出了抱怨的话。如今真让她去为这个做个手术,她是不愿意的,如果时间往前推二十多年,她不知道是否会有那个小伙子那样勇士断指的勇气,大约也是没有的吧?那么就让六指陪她度过余生吧。

她只在心里为那个孩子祈愿:愿这孩子以后能抬起头,自信乐观地生活,忘记六指带给他的伤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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