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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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潮湿的地牢里。

＂滴答，滴答＂的水从天窗渗进来，带着破晓时分特有的寒意与仿佛在地下已经蜿蜒颇久的腥味。地上躺着的女子眼皮似乎挣扎着动了动，却终究没有醒过来。长发缠绕得披散在地上，脸色因为伤势过重呈现出诡异的青白色，显然是经历了酷刑。斑驳累累的伤痕直接刺透衣物，依然有丝丝血迹似乎从身体各个部位渗透出来，在白色的长裙上渲染出一朵朵与边角刺绣玉兰相应的血花，艳丽无比。

＂辛儿，辛儿...劳叔，她究竟怎么样？＂半身俯着的男子一贯温和疏离的面容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恐慌和焦虑，然而只见照看伤者多时的大夫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整个苍穹王朝最有能力的医者也无起死回生之术。殷飞廉看着奄奄一息的女子，只觉得无数懊悔与痛苦如万千利箭破空而来。

＂辛儿，辛儿...＂是谁？明明想沉沉睡去，却总有声音在呼唤她，让她不得不朝声音的来源处走去。不要去，辛儿！她停顿住脚步。你太疲惫了，多累啊，休息一下吧。可那声音那么急切，那么渴望，就好像多年久违的亲人一样...也许...是星儿？是星儿来寻她了么？竟然...竟然还能再见她一面。那么他...他是不是也来了？他们可好？还在夜晚看星星么？可有...可有想起她这个早就死去的人？这些年他们早该是成亲了吧...朦朦胧胧的想起远方的亲人，想起这五年来肩负的责任和辛苦的守候，她只觉心底疲惫不堪。

＂倾...倾哥哥，倾哥哥...＂苍白的女子呢喃着，努力睁开眼，脸庞转过去意识混沌中似乎看到铁窗外，遥远的天空之上一颗星星滑落，蓦然涌出两行热泪出来。＂你看...你看，天上的星星落了...你我再也无法相见了吧...＂

＂辛儿！辛儿！＂感觉到手下生命的流逝，苍老的医者看着半生叱咤疆场却从未流过泪的主子，就这样跪倒在那个素衣女子的身旁，再也抑制不住的伏地恸哭，仿佛此生此世都难以起来。

天紫十九年秋，苍穹王朝最大的穆尔家族继承人穆尔特姆于中秋宴上被刺杀。君主穆尔旦震怒，命将军殷飞廉亲自侦办此案。案件告破后，穆尔旦因病重禅让给举国敬贤的飞廉将军。

天紫二十年，飞廉继位，改年号为辛夷。将舒国并入郡，施仁政，招安各地义军。朝歌来降。清越王朝如愿接纳了舒国的军队，却对义军首领提出了唯一的要求：朝歌为臣属地归于清越，废领主蚩旦，舒子倾取而代之，保三十年不动干戈。但朝歌一地三十年间不可有女主，领主不得娶亲。

此言传来，朝歌百万民众震动。

＂舒大哥！这是为何？＂挺拔的男子展开圣诏也只是蹙眉不语。＂劳叔，舒某有一事相问，还请劳叔成全。＂

＂领主请说。＂

＂我舒某一世荣华自然不及朝歌百万百姓的安稳，只是不知主上意欲何为？另有当日主上曾允诺让我迎回长公主，以安民心，还望主上信守盟约。＂老者垂首斟酌了一会，道＂此番前来，主上有过交待。请领主跟随老臣前去一处，但见分晓。＂

坟茔前行草，迟迟不欲归。辗转为君故，可怜天下人。

清越舒女辛夷之墓。

＂辛夷！辛夷妹妹！辛夷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五年前死在澜沧之战中了么？＂舒子倾惊痛上前，又不由得倒退两步，又惊又怒的指着面前一座新坟，震惊的询问身边头戴玉冠的白衣男子。后者沉默不语，只是面色凄然的抚着这面碑，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辛夷长公主那时并没有死...＂老仆斟酌了良久，缓缓开口道，替主人将这些年的辗转飘零和布局安排一一道明。

末了，白衣男子终于转身，盯着已经泪如雨下的舒子倾眼睛一字一句道：＂没有她，就没有朝歌三十年的安稳，没有她就没有你如今和舒星儿的平安相守！若没有她的相助，也没有孤今天的江山。＂只是，也许只有他明白，这大好江山远不及当年杏子林中她的一阙飞天剑舞。只可惜他太笨，竟然佳人就在身边却不知，白白浪费了五年的时光。＂辛儿孤苦一生，孤和你们都欠她太多，她不该被遗忘，孤也不许任何人遗忘她！＂

＂辛夷妹妹...辛夷妹妹...＂舒子倾蓦然想起年少时候的辛夷曾孤身于深林中寻找他，不辞辛苦陪伴左右，也曾有过一段相许的时光。可后来朝歌变更，政局紊乱，舒王为了守住百姓开始寄希望于他，是他！生性淡薄，逼得她越来越远。五年前的澜沧之战，若不是他与星儿出逃，她一个金枝玉叶的朝歌公主，怎么会披上铠甲替他出战！怎么会因他死于千军万马之中！又怎么会孤身一人在这世上辗转飘零？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她这五年在清越帝都隐姓埋名，却暗地里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以一己之力力保朝歌百姓安定。

他突然想起儿时一起观星时，她曾说过的话：＂其实不做公主也没有什么，其实没有家也可以啊，只要能和倾哥哥，还有星儿父王在一起，能常常出来这样看星星，就很好很好了。＂那一瞬间他只觉万箭穿心。颤颤巍巍的，他从袖中掏出那支随身携带的玉步摇，跪倒在地上，扒开墓碑面前的土，深深埋了进去。

清越王朝这年春，朝歌满城百姓家中的辛夷花都一夜之间发了红萼。有行人走在帝都的街道上奔走相告，声称看到了天北边一颗最亮的星星陨落。而据说，最早看到星落的是一对爷孙俩：

＂爷爷，你看是星星！那颗星星落了。＂＂不，孩子，那不是星星，那是战士的灵魂。那是孤独奋战在天空下某一处的战士的灵魂，守候着这片大地的安舒。＂

木末芙蓉花，山中开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