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唐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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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李白《月下独酌四首.其一》  花间一壶酒 ，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 ，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 ，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零乱。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 ，相期邈云汉。

就人而言，孤独和寂寞永远如影随形，相伴一生。所以写《百年孤独》的马尔克斯说“生命从来不曾离开孤独而独立存在。无论我们出生、我们成长、我们相爱还是我们成功失败，直到最后的最后，孤独犹如影子一样存在于生命一隅。”确实，童少年阶段，少年不知愁滋味吧？也不然。睁着一双大眼睛，极好奇的打量万事万物，太阳为什么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呢？星星为什么像萤火虫一样闪烁，不断眨眼呢？大年三十吃饭要规规矩矩，不准乱说话，大声喧哗，大年初一只准讲好话呢？电闪雷鸣是怎么产生的呢？蝉鸣声声只在炎热的夏天，听取哇声一片只在春夏之交呢？诸如此类更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不是更孤独么？到了青年阶段，我的爱情鸟在哪儿呀？爱我的人我不爱，我爱的人不爱我，好迷茫好孤独！中年不惑，上有老下有小，老婆看着不顺眼，小孩读书不努力，仕途无望，地位低下，薪水入不敷出，捉襟见肘，岂不焦头烂额啊？知天命之年后，心里更是凄凉！身体各个零部件老化，眼睛浑浊，腿脚不便，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孤独死了！

孤独无处不在，无处不存，怎么办呢？纵观芸芸众生，大概一生都在与孤独这个敌人做顽强的斗争，即便到死也在做“垂死挣扎”吧？但是否成功呢？估计成功者极少，失败者极多。修炼不到家，或者文化层次比较低的，大概不知孤独为何物，抑或不去想那些无用的东西；整日为生计忙碌，柴米油盐酱醋茶，灰头灰脸，一门心思扑在工作、小孩读书、照顾老人上，一天下来，精疲力尽，既无时间也无心思去想那“劳什子”；官员白天忙忙碌碌，一天开几个会，中餐晚餐应酬不停，来回穿梭，似乎也没时间，也没精力；企业老板更忙了，每天应付许多琐碎事就够呛！所以孤独好像是文人与闲人的专利。比方说，贾宝玉就是一大闲人，整日无所事事，他喜聚不喜散，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席散后他更孤独了。当然，以上说的“忙碌”者，或许只是表面不孤独，骨子里像宝玉一样。上至囯王，“孤家寡人”，下至贫民百姓，有谁能逃脱孤独的命运呢？所以马尔克斯又说“所有人都显得很寂寞，用自己的方式想尽办法排遣寂寞，事实上仍是延续自己的寂寞。寂寞是造化对群居者的诅咒，孤独才是寂寞的唯一出口。”

寻找排解“孤独和寂寞”的办法，方式方法有千万种，其中酒无疑是这些“徒劳”中的“佼佼者”，扮演着无从替代的最重要角色。所以曹操在《短歌行》里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不过，一醉方休，一了百了，孤独和寂寞就真的无影无踪了？那肯定是假的，自欺欺人罢了！“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销愁愁更愁”啊！比方说，鄙人也想尽办法去排遣，喝酒、唱歌、打牌、聊天、刷屏、运动，“无所不用其极”，但收效甚微。孤独与寂寞无时不像毒蛇一样在啮咬着自己的心， 或者至少是在一旁吐着信子，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李白是酒仙，杜甫曾说“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街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那么为何如此喜欢喝酒，动辄“斗酒” 呢？大概就是为了排遣孤独与寂寞吧？斗酒诗百篇，就是标志。李白虽有诗名，但为官时间并不长，且官也当得不大，自然拍马屁的人少，即便有前呼后拥，门庭若市的高光时刻，也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大多数时间里门庭冷落车马稀，大致是“茕茕孑立 ，形影相吊”吧？并无多少人捧他的场，与现在的情形相似。现在有两种人最热闹，一是为官，一是当企业大老板。至于诗人，也就自娱自乐而已，其人生舞台基本上窄而又窄，不被圈子里的人遗忘就是好的了！你看若当上县官（七品芝麻官），会有几人“花间一壶酒 ，独酌无相亲”呢？你想独酌都办不到。若不想“孤独和寂寞”就只有去当官，当老板。当了官，自然有无数的人像蚂蝗一样叮咬着你，扯都扯不脱。不过，当了官大腹便便，身上血多，蚂蝗咬几口也无所谓；当了大老板，你也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孤独，税务、公安、消防、银行、工商、技术监督局、商务局……总之，找你麻烦的人多得要死，一年365天没有几天消停，整天忙得团团转焉能独酌？比方说马云，想孤独也不行吧？连外国元首和政府首脑都要来攀谈几句，套套近乎，更别说国内的地方政府，高校论坛之类的了。                                                           

所以“花间一壶酒 ，独酌无相亲”是文人独有，既属于诗人，也属于闲人。若是一闲得无聊的俗人，在风和日丽，春暖花开的露天凉亭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自饮自斟，或想到某件伤心事，最多是借酒发疯，嚎啕大哭而已。但诗人却不同，酒兴大发，诗兴大发，载歌载舞，“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零乱”，大概月亮也“羡慕妒忌恨”吧？嫦娥会娇滴滴喊来吴刚“吴哥哥！快来看！你看那人间的白疯子舞的到底是交际舞还是自由舞？是伦巴还是探戈？是桑巴还是恰恰？步伐曼妙，身姿缠绵，舞姿翩翩，浑身上下散发出迷人的魅力！”别人喝醉酒是说糊话，打醉拳，呼呼睡，但李白却是“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暂伴月将影 ，行乐须及春”！所以有文化和没文化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没文化就是喝闷酒，喝死一个算一个；有文化的在酒的刺激下，艺术细胞活跃异常，美妙绝伦的诗句有如朝阳喷薄而出。                                                           

自古拿“月亮”说事的人数不胜数，金句频出，如苏拭的“……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如孟浩然的“野旷天低树 ，江清月近人”，如张若虚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刘方平的“更深月色半人家 ，北斗阑干南斗斜”……等等，等等。从古至今，“月亮”是大众情人，歌手说“月亮代表我的心”，“弯弯的月亮”；诗人说“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不过，真正把“月亮”当心肝宝贝看，当成一生炽爱的爱人还是李白。大概在他看来，天上最好的是月亮，地上最好的是酒水。月亮为什么如此好呢？“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互不打扰，想交欢就交欢，想分散就分散，比人强远了，大概就是世界上最佳的排遣寂寞的尤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