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盛夏,铁道兵第十九团将士未来得及抖落通古线上的征尘,奉调进新疆,参加南疆铁路建设。在祖国神秘的西北边陲,见识了许多未曾见过未曾听过的趣闻乐事。
一.神秘部队
当时中苏关系正处于紧张阶段,十九团的调防,很快就引起苏联的关注,塔斯社惊呼:中国向中苏边界进驻了一支神秘的特种部队⋯⋯顿时,中苏边境的战争火药味弥漫开来!
苏方惊呼"神秘",并非空穴来风,因为他们注意到这支部队有三个特征:一是辎重多。铁道兵是施工部队,家大业大,移防时用帆布盖着机械器具,苏方情报人员弄不清是何等新式武器,觉得神秘。二是战士年龄大。铁道兵是技术兵种,战士服役期長,自然年龄偏大些,苏方感到不凡。三是部队配备了"四皮""两镜"。四皮即皮棉帽、皮手套、皮大衣、皮大头鞋,这是根据新疆的严寒气候配备的;两镜即风镜和雪镜,这是为了预防风沙和雪盲。苏方竟以为戴眼镜的多,文化层次高,更增添了神秘感。
其实,苏修小瞧了这支部队,铁道兵部队战争时期既会破坏铁路,又能抢修铁路,在朝鲜战场让美帝吃尽苦头;和平年代依然特别能战斗,逢山凿路,遇水架桥,创造了一桩桩铁道工程奇迹。这次我们开到新疆来,不像苏修猜想的为保卫边疆要打一仗,我们的任务更艰巨,事业更辉煌,我们要把天山凿个窟窿,要把铁路修到南疆,要唤醒沉睡千年的雪域荒原,要为边陲建设当好先行!
二.火洲风库
我随一营的军列到吐鲁番停了下来,站名叫大河沿,这里是古丝绸之路要冲,今为南疆线的起点。我留在大河沿看守待转运物资,三天里充分领教了吐鲁番的干、热、风。
先说大河沿的热。这里位于传说中的火焰山西段缺口处,海拔最低一154米,地热充足;纬度高,夏季日照时间长,七月份光照可达十六、七个小时。日照加上地热,使大河沿成为全国地势最低夏季气温最高的地方。七八月份平均气温35度以上,白天最高气温 近50度,地面最高温度可达七、八十度,有"沙漠里面烤鸡蛋"之说。史称"火洲"。
再说大河沿的风。大河沿位于天山东段谷地,风在谷口有聚集效应,所以风多;并且,由于处于盆地中,四周高山环抱,气压迅速降低,下部气流对风速产生抬升作用,容易形成大风,大河沿史称"风库"。据说,大河沿一年有300天以上刮大风,十级甚至十二级大风司空见惯。大风袭来,漫天黄沙,遮天蔽日,大风会把汽车吹倒,狂风卷起的石沙会把汽车漆打得雪白。
最后综说大河沿的干、热、风。大河沿是典型干旱地区,年降水量仅16毫米,蒸发量却高达3000毫米以上,加上"火洲"、"风库"作用,形成独特的典型大陆性暖温荒漠气候。我在大河沿三天,每天热浪袭人,烤得难受;受风沙肆虐,耳朵里、衣领内经常灌满细沙;最受不了的是干燥,鼻子流血不止,为止血鼻孔塞了葯棉,耳朵上夹了石块。我还听到这样的传闻:说大河沿又高温又干燥,如果把稀饭密封好,一周后喝,仍然热乎乎的,不变味。因为细菌在这里存活不了!
三.金八月
新疆属高纬度地区,夏季昼夜温差大,白天光照时间长,植物光和作用好,农作物糖份高,长得又甜又大。庄稼多为一收,八月份收获,因此有金八月之说。为体会金八月之美,在一营邱学文营长带领下,我们造访了闻名遐迩的葡萄沟。
大河沿到葡萄沟不过几十分钟车程,越过几十里的茫茫戈壁,这里别有洞天,再不见那遍地砾石,再不见蔽日黄沙,扑入眼帘的,竟是绿意葱葱,溪流潺潺,藤蔓叠叠,果实累累,完全另一番景象。
葡萄沟的仙景美色,不仅仅是造物主的神工妙作,这里更多涵盖了当地人民千年以上的辛勤付出。史载,早在2000多年前,当地群众便开始兴建"坎儿井",他们利用山的坡度,巧妙地在沙漠中修建暗渠,把天山溶化的雪水由潜流引入暗渠,并建设由竖井、地下暗渠、地上渠道和涝埧四部分组成的配套水利灌溉工程。坎儿井不因地面炎热、、狂风而使水分蒸发,而且流量稳定,自流灌溉。
因为有了坎儿井,浩瀚的荒漠上出现了点点绿洲,長出了各式庄稼和果蔬。再加上光照充足和干旱等气候特点,这里的农作物样样都是珍品。这里的葡萄,甜密爽口,早闻名世界。这里的西瓜,又凉又甜,吃过后拇指和食指对揑一下,残留的瓜汁竟能扯出粘条,可见糖分之高。这里的玉米,甜香软糯,回味无穷。我们不仅品尝了各式葡萄,并吃了甜瓜、西瓜、红枣和玉米,大快朵颐,大享口福。有人说,吃了新疆的果蔬,觉得内地的果蔬不算果蔬了,这种感觉我也有。
四.一天四季
标题没有写错,确是一天四季。
大河沿到部队驻地,近四百公里,一天车程。在这一天内,要通过库木塔格沙漠,翻越冰大坂,然后抵达天山南麓的乌拉斯台。从海拔一154米大河沿到四千米的冰大坂,膸着海拔的升高,愈走愈寒,经历夏秋春冬四个季节,一点也不夸张。
新疆的八月,早四点天已大亮,我们装好车,向库木塔格沙漠进发。二百多公里的沙漠行程中,看不到一棵树,一个行人。一望无际,全是砾砾砂石。九点以后,气温升到四十多度,地面温度据说六、七十度。烈日当头,热浪灼人,司机告诉我们,若把鸡蛋埋入沙中,十分钟后吃熟鸡蛋。
十一点,军车行驶到阿拉沟风口,这里便是传说狂风能把汽车吹翻,砂石能把车漆刷光的地方。我们很幸运,这天风不大。
过了风口后,军车沿着逶迤的盘山公路徐徐登山。路很陡,汽车引擎"刺噜刺噜"叫着,象一头负重的老牛。
山脚是盛夏酷暑,隨着海拔上升,气温不断降低,我们开始添加衣服,穿上衬衣,又穿上外衣。看到山窝里长着好似燕麦一类的庄稼,并可看到大小不一的玉米田。
海拔两千米后,看不到庄稼了,山岗上偶见星星点点的小花,牧场上,漫步着悠闲的牛羊。
接近三千米后,植物越来越少,雪景越来越多,并飘起雪花。棉装禁不住寒,只好武装上"四皮"御寒。
冰大坂最高处海拔四千多米,这里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并有一块永久冰封的天池(新疆把许多高原湖泊都叫作天池)。极目远望,天上无鸟,地上无草,唯见皑皑白雪在太阳的照耀下银光闪烁,格外刺眼。部队特意配备的雪镜,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翻过冰大坂,开始下山,又要过一个四季,要一件件脱衣服。一天四季,好神奇!
五.黄羊群
到乌拉斯台约下午四点,依然烈日当空,气温三十度以上。
正卸车时,忽听传来山崩地裂般的"㗳㗳"声,往对面山头一望,好似黄石头状的一大片从山上滚落下来。
"黄羊!黄羊群!"先到的战士手指"黄石头群"向我们介绍着。
我被看到的情景惊呆了,只见黄羊群顷刻爬上另一座山,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先到的战友告诉我们:黄羊喜欢群居,而且很顾群。晚上休息时,头羊会安排健康公羊睡外边,老幼母弱病羊睡中间,并安排有哨羊值班;如果遭到猛兽侵害,健康的公羊会架看伤亡的同伴奔跑,不扔下同伴。因此,枪击黄羊群是打不到猎物的,猎取黄羊只能打单个的或零星的。
那时,国家尚未颁布巜动物保护法》,一营长邱学文是神枪手,真打到过黄羊,尽是瘦肉,味道美极了。
还有个奇闻,有个连队的战士开荒种菜时发现个黄羊经常避风休息的羊圈,往下一挖,羊粪两米多深。也不知这个羊圈多少年历史了!
六.狼群
狼也喜欢群居。天山山窝的野狼群,少则几十只,多达几百只。狼是凶残猛兽,为了安全,部队禁猎打狼只。
曾听到这样的故事:有个福建籍战士,酷爱采集中草药。他迷恋漫岭遍坡的黄芪、党参,有一次为采药迷路了,直到月挂高稍,仍未找到回营房的路径。这是个有经验的老兵,他深知只身宿营荒野的危险,就爬上一棵大树,穿好皮大衣,骑在高处的树叉上。为防止打瞌睡从树上掉下,他用被包带把自己在树上绑好,然后闭目养神。
后半亱,一群狼来到树下,嗅到树上人味,便跃跃欲试往上扑。这可把树上战士吓坏了,他望着眼睛发着幽幽绿光的群狼,不由握紧了手中的钢枪。但他绝对不敢开抢,他知道,对孤狼只能打死不能打伤,被打伤的孤狼会唤来狼群拚命报复。而他现在面对的直接是群狼!狼不会爬树,但在头狼的组织下,狼会轮番啮咬树干,凭狼坚硬的牙齿和强大的咬合力,咬断树干是有可能的。他提醒自己,不可主动进攻,只能对峙!
可能狼鲜不是太饿;也可能怵于上面黑乌乌的枪口,头狼竟未组织进攻。对峙到天亮,狼群主动撤退了。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无人考究,但部队后来发有通知,外出或上山,必须集体行动。
七.兔群
新疆南麓林深草茂,很适合野兔生长。野兔长得又大又肥,有的七、八斤重。可能人迹稀少的缘故,这里的野兔似乎不怕人,行动迟缓,显得呆头呆脑,远不似内地野兔那样善于蹦跳奔跑。
安徽藉战士有许多逮兔能手,他们熟悉野兔的生活规律,往草丛走两趟,便知道哪是野免的觅食道路,哪是喝水往返路。他们用米丝(一种很细的铁丝)做成结,在野免经常出没的地方下套,头天晚上下套,第二天早晨收获,一次竟可猎取几十只野兔,足够全连改善几天生活。
八.开渡河
部队驻地面对着的一条河,叫开渡河。
开渡河源于天山溶化的雪水,清沏见底,刺骨冰凉,流量不大,流速很快,部队饮用、洗涤甚至施工用水全靠这条河河水。
开渡河的河床里布满了巨石,全是园石。这是因为水从天山上飞下来,冲击力很强,把巨石的边棱全冲刷掉了。
开渡河在我们部队驻地一段的河堤是木质的。这是因为河水冲走了泥沙,只留下千年胡杨树根成为河堤。胡杨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一种杨树,有"活千年不死,死千年不倒,倒千年不腐"之说。千年树根形成的木质河堤,是我们看到最古老最神奇的河堤。
清沏见底的开渡河里有鱼,鱼不長鳞。椐说,这是因为水流速太快,冲击力太强,鱼鳞被冲刷掉了。有个湖北藉战士会用鱼叉叉鱼,他站在河床的园石上,一会儿就能叉到好多鱼。
水流很急,鱼喜欢躲到木质河堤的树洞中休息。一天,炊事班战士在河边洗菜,一些菜叶被冲走,菜叶打看漩转儿被冲进岸边树洞,炊声员伸手往树洞里捞青菜,竟捞出大半筐活鱼。
九.南疆的冬天
冬天到了,夜间越来越长,气候越来越冷,气温最低降到零下三十多度。
为防冻保温,部队增设了各种防冻设施:干打壘的营房内建有火墙,烧热火墙后,室内可达二十来度,室外冰天雪地,室内温暖如春;施工在隧道内,隧道里冬暖夏凉,无冬冻之虞;若需外出,有"四皮"御寒,亦无大碍。但部队还是认真进行 了防冻教育,有这样的说法:长时间处于室外,如果温度过低,血液流动会受到影响,由于鼻子和耳朵不能自主运动,容易被冻僵。冻僵后是不能用力搓揉的,用力搓揉会搓掉鼻子耳朵。并有过这样的小教训:团部的一个通讯员到营里送文件,由于天下大雪,温度很低,通讯员流出的鼻涕,竟在鼻尖结成长长的冰柱。营通讯班的战士见状,赶忙用手指为他弹掉冰柱,不料连接冰柱鼻尖的肉皮也被弹掉了,待暖和过来,鼻尖渗出了鲜血。
南疆冬季之冷,有时会使人啼笑皆非。为方便取水,一营部在开渡河上装了个车水轱辘,并修了取水井台。一天,炊事员去打水,他把打出的第一捅水放井台上,又去打第二桶水,不料第一只桶水被潵出的水冻在井台上了。他弯腰晃水桶,晃不动,晃时间长了,皮大头鞋也被冻在井台上了。最后还是请别的战友过来帮助,才脱身井台。
十·梦萦南疆
七六年春,因为身体原因,我不得不告别军旗,复员回内地。南疆线是我八年军旅生涯的终结地,几十年来魂牵梦萦,成为永不磨灭的回忆。
有人说,当兵后悔一阵子,不当兵后悔一辈子,我当铁道乒永不言悔!是铁道兵的军营生涯,开启了我的社会阅历,拓展了我的人生视野,磨砺了我的体格和意志,确定了我以后几十年的人生座标,提升了我的社会生存能力,并使我懂得了什么叫战士胸怀、什么是军人责任,什么叫自豪和幸福。当我在京原线、通古线甚至梦景中的南疆线乘坐列车时,那种说不尽的满足和自豪会油然升起,会情不自禁地告诉旅伴,我在这条铁路上出过力,流过汗,我是建设队伍中的一员!
有人问,铁道兵很苦啊,你不觉得吗?是啊,铁道兵施工很苦,新疆的铁道兵更苦!我在施工连队呆过,亲身体验过铁道兵的苦与累!解放军所以受到全国人民尊敬,是因为解放军对祖国对人民的巨大付出;当铁道兵很自豪很光荣,是以和平年代仍然很苦很累换来的!当过铁道兵的人都会觉得很值得!并且,铁道兵艰苦经历換来了我以后几十年的幸福感:吃过当过铁道兵的苦,以后遇到任何苦往往不觉得苦,遇到再大的苦难都会积极面对!这是我当铁道兵收获到最宝贵的财富!
离开军营几十年了,京原线、通古线、南疆线的战斗生活往往在梦景再现,以南疆线回头率最高,因为那里是我和铁道兵军营道别的地方。
那些年,每有战友从南疆回来,我都会急切地询问部队情况,问新光二号隧道进展怎样?问开山炮声会不会吓跑黄羊野狼?问雪莲雪鸡会不会迁徒更高?当新光二号隧道贯通的喜讯传来,我面向西北斟杯自飮,为十九团的战友们庆贺!
当铺轨铺到库尔勒消息转来,我更是欣喜若狂,狠不得飞过去和战友们共庆胜利!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是南疆铁路全线建成通车的日子,列车开到喀什,全球轰动,举国同庆!我这个时已离队二十三年的老兵,和昔日的战友奔走相告,共同分享胜利的喜悦!
离开南疆线四十多年了,我怀念曾经共历险难的战友,我留恋火热的部队战斗生活,梦景中多次回到沸腾的铁道兵工地。有人说,铁道兵修路不坐车,不待通车便开拔。为弥补这种缺憾,我曾经重走京原线,重走通古线,去体验收获的快感!唯有南疆线,离开了没有再回来!我想把梦景变为现实,重走南疆线成为放不下的宿愿!我年届古稀,时不我待,昔日战友,谁愿同行?
2018年千4月写于温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