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进入生物体内必须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如果新冠病毒发生了变异,能感染鱼了,那么变异后的它基本不能再感染人了。
文|朱延生
编辑 | 杨中旭
6月15日,一篇名为《三文鱼或可感染新冠病毒!三文鱼体内发现与冠状病毒非常接近的同目病毒》(以下简称《三文鱼或可感染新冠病毒》)的文章在社交媒体上刷屏,文章称,去年9月,研究人员利用某种基因测序技术,筛选了6000余条三文鱼后,在其体内发现了一种“太平洋硅套式病毒”,这一病毒与冠状病毒同目。既然“同目”,意味着“血缘相近”,似乎科学已经证实了人鱼之间的病毒纽带关系,恐慌遂再度蔓延。
此前3天,当检测机构在北京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切割进口三文鱼的案板上发现新冠病毒之时,人们谈三文鱼色变,批发市场的三文鱼被当作垃圾处理,超市紧急下架三文鱼,日餐馆无人问津,引发了民众对三文鱼的第一轮恐慌。
尽管官方在6月14日否定了三文鱼“带毒”的传闻——丰台区副区长张婕透露,“近日,疾控部门对京深海鲜市场的海鲜区,尤其是三文鱼交易摊位及公共区域进行了抽样检测,一共469件。其中人员咽拭子186份,环境样品283件,目前检测结果均为阴性。”——但是,前述刷屏文章令三文鱼再成焦点。
在专业人士看来,这种恐慌并无必要。生命科学科普作家、华大基因CEO尹烨在接受《财经》专访时表示,病毒感染生物体,相当于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如果感染人的新冠病毒发生了变异,能感染鱼了,那就相当于它变成了一把能开鱼“锁”的“钥匙”,变异后的它很可能不再感染人了。
新冠疫情期间,尹烨笔耕不缀,在个人微信公众号“尹哥聊基因”、喜马拉雅“天方烨谈”栏目中科普生命科学知识,不断纠偏人们对新冠疫情的错误认知。
《财经》:从切割进口三文鱼的案板中检测到了新冠病毒,能否假设三文鱼感染了新冠病毒,或是新宿主?
尹烨:我觉得不确定因素蛮多的。从新冠病毒的溯源上看,到底是从水产品来的,由于环境本身也有携带,又或者是某一个从业人员,甚至远洋渔业人员搬运过程中携带进入的,我们尚不得知。但从目前官方消息看,检测出来的毒株序列可能和欧洲毒株的相关性更近一些。
但我们不能由此就确认说,三文鱼感染了新冠病毒,或者说是中间宿主,而把锅甩在三文鱼上。
《财经》:《三文鱼或可感染新冠病毒》一文写道,2019年9月,曾有研究人员利用宏转录组测序技术,筛选了6000多条三文鱼(包括野生,孵化和养殖),在其体内发现的一种太平洋鲑套式病毒(PsNV)与冠状病毒科的姬蛙甲型勒托病毒一型相关性最强,与冠状病毒同目。这是否意味着,新冠病毒存在感染鱼类以及在鱼类之间传播的可能性?
尹烨:在生物分类上,目>科>属>种。病毒分类即使是同一个“科”,甚至在同一个“种”,都有可能性质不同,而现在只是“同目”,怎么就能轻易下结论呢?
《三文鱼或可感染新冠病毒》一文说,PsNV病毒与冠状病毒科同“目”,就说“该病毒与其远亲呼吸道冠状病毒拥有相似的感染策略”,这种说法未免有些粗糙。冠状病毒的几个高致病性成员:SARS、MERS和新冠病毒,它们已经在一个科,甚至是属,它们之间的差别,类似于在跑车之间找不同,比如法拉利、保时捷、兰博尼基之间的区别,差别是比较小的。PsNV病毒作为一种新归类于套式病毒目的后来者,与冠状病毒仅仅是同一个目,而这个目的分类标准是“有囊膜的单股正链RNA病毒”,打个比喻类似于说陆地上的交通工具都是这一类,比如汽车、火车、自行车都可以是这个目,差得也太大了些。
这篇文章,我认真看了好几遍原文,也根本没有提及任何和新冠状病毒的关系。文章发表于2019年9月,当时还没有新冠病毒,它只是画出一个“分类树”,然后发现三文鱼身上的PsNV病毒与冠状病毒科的“分类树”靠近,但总体相似度才60%,就像人类与鱼的序列相似度一样(大约60%),是两个完全不搭界的物种。
《财经》:有专家指出,从演化论的角度看,传染人肺的病毒一般不会传染给鱼类,鱼类鳃上的病毒也不可能传染到人。鱼类是变温动物,人类是恒温动物,病毒要穿行在不同温度的动物中很不容易。虽然不容易穿行,但是否有小概率的可能呢?
尹烨:新冠病毒之所以能感染人,是因为有专属ACE2(血管紧张素转化酶2)受体的存在。我们做了非常多不同物种间ACE2受体感染的比较研究。比如,华大青岛海洋团队专门找了8种鱼做新冠病毒受体的相关基因研究。研究发现,哺乳动物身上的和鱼身上的基因受体相差非常远,相似度很低。用老百姓的话来讲,就是基本不会被传染。
《财经》: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的研究团队在《预测SARS-CoV-2病毒可以与哺乳动物宿主的受体蛋白同源物形成稳定复合体,但同鱼类、鸟类或爬行类动物无法形成》研究中提到,在哺乳动物之外,新冠病毒很难感染鱼类、鸟类和爬行类动物。但是否有可能新冠病毒已经发生了变异,能够感染三文鱼呢?
尹烨:我不能说没这个可能。但迄今为止,我们看到的和数据显示的是,病毒进入生物体内就像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通俗点说,假定人和鱼是两把不同的锁,而感染人和感染鱼的病毒就相当于两把不同的钥匙。开人“锁”和开鱼“锁”的两把“钥匙”根本就不一样。换言之,如果新冠病毒发生变异,能感染鱼了,那么变异后的它就几乎没可能再感染人了,因为它变成了一把开鱼“锁”的新“钥匙”了。
从病毒的演化上看,虽然一株病毒可能同时感染多个物种,但这些物种生态距离往往比较近。一般来说,一株病毒比较难同时适用两个生态位差距极大的物种(比如鱼和人),因此往往在这种生态位差距较大的物种中会形成物种隔离,而形成专一感染鱼或者人的病毒。
《财经》:根据研究,PsNV常见于淡水孵育的幼年三文鱼,一旦它们进入海水环境后病毒几乎检测不到,研究人员表示,被感染的鱼要么清除了感染,要么在进入海洋环境后死亡。但人类的过度捕捞,是否会将含有PsNV的幼年三文鱼带入到了人类社会?
尹烨:我们现在随便拿一条鱼,它里面都会有很多病毒,预估海中的病毒生物量总量(病毒总重量)是蓝鲸的上千万倍。PsNV病毒只是鱼类众多病毒中的一种,人家至少已经存在千百万年,不是它们刚出现,而是人类刚发现。
我们今天听到病毒就觉得害怕,但如果没有病毒,甚至就不会有人类。因为单细胞生物到多细胞生物其中的一个关键点,推测也是因为逆转录病毒中的合胞素促进细胞融合。病毒这个名字听着令人害怕,但实际上绝大部分的病毒甚至是微生物群落对于寄主都是有益的。
《财经》:公众怎样才能提高自己这种科学素养,才能避免被误导?
尹烨:我觉得这篇刷屏文章是非常专业的,我自己看了好几篇文献,还去看了英文原文,那么,对公众来说就更难分辨真假了。
武汉疫情暴发后,有些人从流浪猫身上检测出了新冠病毒,就说要把猫都杀了,我特别担心同样的事会发生在三文鱼的身上。从演化的角度来看,现在三文鱼感染新冠病毒概率并不大,即使可能,我们也得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让三文鱼成为罪魁祸首时,我们要想一想对那些以三文鱼为生的人,那是多少就业,多少家庭的经济来源,这些“次生灾害”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了。
《财经》:你如何看待新冠疫情在北京的二次暴发?公众该如何保护自己?
尹烨:某种程度上讲,这次北京的反应还是非常快的。同时我也觉得,以后可能还会发生类似情况,会成为一个新常态,时不时就会有一些零星确诊病例报道。
前一段时间我们把防控重点放在人身上,特别是来自新冠高风险地区的人员。北京的事例,可能提醒我们对农贸市场这种潜在高污染风险的环境也需要多加注意,加强监测与消杀。比如,定期给农贸产品市场做一些新冠病毒调查,避免潜在风险的发生。
(作者系《财经》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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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阮璐阳luyangruan@caijing.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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