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我到南方念书的第二年,谈了个男朋友。
北方人在南方的大学里特别混得开,个子高,五官大,普通话溜,到哪儿都是气场压人。07年我刚入学去面试学校社团,几乎战无不胜,成为新生中的抢手货。后来我加入了一个剧社。
现在回想起来,大学社团与其说是为了满足学生体验社会分工,不如说是为了消灭没有约会也没有作业的夜晚而存在的。
新的成员加入后,一个社团的活动就变得频繁起来。有时候是为庆祝学校的节日演出而排练,有时候就单纯聚聚,喝啤酒,玩游戏,唱K。那些前辈称之 team building 。还别说,这些在大学里学到的 team building 项目,还是可以在以后的职场社交中顶几年用的。
当时面试剧社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有个面试官喜欢我呢。他是一个大我一届的师兄,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和其他师兄师姐都不一样,他似乎想用那双漂亮而霸道的眼睛告诉我:不要走,留下来,和我在一起。
他组织的夜晚聚会特别多,我从来都是积极响应。一开始整个剧社一起玩,后来慢慢稀释出一个四五人的小分支,再后来就只剩我和他两个人了。
我记得是4月的某个周六晚上,我们在电影院看了一部电影《立春》。电影大概放到20分钟的时候,他突然拉了我的手,就这样紧紧抓着一直到结束。后来我们在回学校的路上接吻了。
那是2008年,我大二,他大三。他特别好看,头发稍微烫过,有点小卷,皮肤白皙,会弹吉他,会唱歌,打篮球也有两下子,又时髦又文艺又阳光。我敢保证一个级里得有一半的女生暗恋过他。
他对我特别好。我记得他大四那年,攒了几个月的实习工资,给我买了一部iPhone手机,特别牛。当时大家用的都是诺基亚塞班系统,看到这个苹果,简直不得了。我也忘了上的是哪门课,反正那天从第一排开始,传到最后一排,一个个轮流玩这个手机。下课铃一响,女生就开始嗷嗷尖叫,围成一团在手机屏上兴奋地划啊戳啊。
那时我还没开始实习,对工作后的世界很是好奇。因为自从实习后,他的社团夜晚聚会渐渐少了,也不太约同学打球了,他每天跟我聊的都是公司里发生了什么事,哪个项目出现了什么问题,哪个老同事装聋作哑糊弄客户。
那是一种真正的成年人世界的聊天模式,完全不同于XX师兄最近在追XX师妹这样的话题,而是或刻意或无心地,把每件事跟行业、利益、道德扯上关系,让事情听上去很严肃,不低级,不八卦。我觉得他更有魅力了,像一个终于拥有战马的将士,充满斗志和生机,还有令人痴迷的神秘感。
2010年的暑假,我也开始实习,在电视台当一个实习编导。这时他已经毕业,正式入职他实习的广告公司。
我没有参与制作常规的电视节目,带我的老师负责的是对外合作项目,我每天跟着老师到处开会,晚上回学校接着写方案改方案,工作一点也不轻松。
他就更忙了,我连周末都未必能见他一面。他过上了频繁出差的生活,有时候我睡觉前跟他视频,才发现他住的酒店和前一天的不一样了。
不过他并没有改变夜晚聚会的习惯,改变的只是聚会的对象罢了。他几乎每个晚上都是和同事度过的,有时候只是一起吃饭,有时候会续摊,去KTV或酒吧。经常是我打电话过去,听到周围一片热闹,他只能走到安静的地方,跟我说:现在和谁谁谁一起呢,你先睡吧。
这一年的圣诞节,过完节的我们,在宿舍楼下分了手。
其实就他太少时间陪我这件事,我已经吵过很多回了。圣诞晚餐过后,我心血来潮说,寒假跟我回老家吧,可以看雪。他没看过雪,他是海边长大的。我以为他会很兴奋。
然而并没有。他犹犹豫豫之后说,他都已经没有寒假了,而且有个重要的项目在跟,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我勃然大怒,扭头就走。他没有跟上来,以前他都会追上我的。到了宿舍楼下,我一个人蹲在花圃边大哭,心想着如果他等一下出现,我就原谅他。
我肯定会原谅他,因为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从大一开始,从他看我的第一眼开始,从我选择剧社开始,我的眼睛就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半步,我整个大学生涯几乎都在他的指引下进行,他带给我很多人生第一次的体验。我崇拜他,他喜欢我,我们都从彼此身上得到过巨大的幸福。
后来他真的出现了,我几乎是从绝望的深渊里凭借最后一口气硬撑着爬出来,冲上去紧紧抱住他。
他试图把我推开。这是我第一次从男朋友身上感受到耻辱。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人生常常会感受到这种耻辱,要学会接受它,因为它其实没那么致命。
他说,分手吧。
我失眠了整整两周,每到晚上我的大脑就开始积极地分析他离开我的原因。我回想了所有相处的细节,很多时候我都做得不够好,如果可以重来,我会把某句话说得更动听,把某个表情做得更暧昧,把某些责怪变得更轻松潇洒。
但时光不可能倒流,遗憾是时间留给我们最刺眼的礼物。
一个月后,我做了一个重要决定,大学里第一个没有他参与决策的重要决定。我准备考研,开始了每天一大早到图书馆排队的生活。
我忽然对那个所谓的成年人的世界失去兴趣,就像我对社团失去兴趣一样,可能都是出于对他的逃避。
在图书馆我认识了一个艺术学院的女孩子,也是因为认识她,才有了后来我制造“前任死亡事件”的这些经历。
我在同学中人缘还算可以,但是要好的朋友几乎没有,因为我曾经把课余的精力都花在了一个人身上。
这个艺术学院的女生算是我大学以来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我们像情侣一样,一起上图书馆,一起吃饭,一起逛街看电影。我也终于体验到了作为一个女孩拥有闺蜜的乐趣。
我的前男友,她也听说过。她说,我们曾是校园里最让人羡慕嫉妒的一对情侣,我也曾是全校女生最想杀掉的女生之一。
当然。我对这段过去仍然难以释怀,但同时,也感到骄傲和满足,我对他心存感激,如果他还能再喜欢我一次,我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响应他、迎合他,跟随他的指引再次走上爱情的道路。
这种感情止于一个炎热的下午。
那天特别热,夏天仿佛就是从这一天正式开始的。我从图书馆出来后,一个人钻进便利店喝冷饮,翻看新上架的时尚杂志。
闺蜜神秘兮兮地冲进来,靠在我耳边,一边喘着大气一边说:我跟你说,师兄早就劈腿了,他是个人渣。
6年过去了,现在我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说这句话时的呼吸节奏和语气,特别特别清晰。它好像一句被录制下来的语音,可以准确无误地随时播放。
我盯着她的嘴,看着她略有卡顿地说完一长串故事:
跟我舍友,你记得不?那个睡在我斜对面的女孩。他们同一个公司实习的,他比她先进去。她实习第一个礼拜,他们就搞在一起了。我在她博客发现的,日期没错,那时你们还没分啊!他们一起去了杭州,上海,还有很多地方,有很多合照,特别亲密,我都给你保存了。气死了,这两个贱人。
我大脑一片空白。在今天之前我总是可以把回忆完好地拉出来,一点点地咀嚼,但此刻当我想分析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他不喜欢我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然后闺蜜拿出手机,给我展示“那两个贱人”的照片,一边气呼呼地指给我看那些日期。
哭我也哭过了,在分手后的那一周里我已经哭了很多次;怨我也怨过了,我抱怨他单方面结束我们的感情,丢下我一个人不管。现在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反应,我只是感到有一种想呕吐的冲动,类似坐完过山车的生理反应,头晕,想吐。
从这个便利店开始,我开启了“杀死前任”的人生旅程。
我把他送给我礼物打包在一个箱子里,扔进楼下的垃圾车;把和他的所有合照、聊天记录、联系方式,全都删掉;当有人说到前男友,我就脱口而出:他死了。
我们现在不是经常看到一个段子吗?在一个同学聚会上,男生对女生说:听说你到处说我死了?
我就是这个女生,费尽心思把前任从生命历史中抹掉。每当我想起便利店里闺蜜向我告密的那个场景,一种遭受天大耻辱的痛苦就会在心里陡然升起,它在警示我:被背叛的人是难堪的,窝囊的,需要被怜悯的。它鼓励着我把内心深处对前任所有的温柔都残忍地撕碎,眼巴巴地展示给旁人看。
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想必他也是。前任这个话题甚少提起。
有时候我看着自己的女儿,想到她以后也会恋爱,也会遭遇背叛,也会有一个或几个前任,也有会想帮你出气的朋友。她是不是也会像现在我们在网络上看到的女孩们一样,只要有前任的话题,点赞最高的总是“死者为大”?她是不是也会像她妈妈一样,表现得决绝和冷酷,只是为了不让别人取笑:原谅人渣的人更人渣?
或许根本也不是为了这个,我不知道为了什么,就跟着别人一起骂前任了,跟着那些压根没有体验过我和前任的幸福时光的人。
为了自己廉价的骄傲?还是为了无法追回的爱?
当我开始想“杀死”前任的时候,我没有想过为什么;当我如今开始去想到底为什么的时候,我才明白,前任根本无法杀掉。
他像一块伤口愈合的疤痕,碍眼难看,但久而久之,你就会习惯它,会在很多不经意的时刻触摸到它,温暖而平静。
口述:晴天
撰写:李乱七
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李乱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