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丛林里奔跑

亚当斯密曾经提出‘看不见的手’，阐明人类对于私利的追逐对增大整个社会的福祉；其实人类还有一双‘看不见的腿’。‘看不见的手’在冥冥之中调配着人群之中的资源分配，而‘看不见的腿’则比无休止的跑向未来。那么这双看不见的腿是什么呢？

在史前的森林之中，人类的祖先和另一群猴子都艰难的在恶劣的环境之下生存。除了食物的缺乏和疾病的蔓延，种群最大的恐惧还是食物链上的捕猎者们。当豺狼虎豹在林间觅食的时候，那群猴子看到了捕猎者，只有幸存下来的猴子可以记忆并且在未来躲避风险。而人类的祖先同样看到了这些捕猎者，幸存下来的智人不仅自己会记忆，而且会在夜晚向坐在火堆旁的其他个体描述他所经历的场景。剩下的猴子在想象中觉得身临其境、毛骨悚然，从此整个智人族群都获得了更大的生存几率。

人类和其他族群最大的不同，就是不仅可以获得经验，还可以传递经验。这不是如何表达的问题，而是如何接受。我们有一种远远发达于其他族群的、在头脑中虚拟场景的能力。正是因为这种能力，我们对于未来有了更加准确的预期，进而获得了长足的发展。说到这里，所谓‘看不见的腿’也就异常清晰了，它就是指我们对于未来的预期。如果你静下来想一想，这种能力深深根治在我们的本能之中，我们对于所有事物的刺激都会去不禁设想其对于将来的影响。正是预期不停的勾勒着人类的未来。

看不见的手将人捧上云端，也将人扔下地狱。而看不见的腿既能让我们迈向未来，也会让我们绊的鼻青脸肿。今天我们就来说说，预期这双看不见的腿，是如何让我们步履维艰的。

在著名的科幻小说《三体》当中有一个论断叫：黑暗森林理论。就是说当面对威胁的时候，你可以选择使用武力消灭威胁，也可以选择寄希望于对方不是威胁。就像是你在黑暗的丛林之中，听到了旁边的树丛有响动。有可能是风，有可能是小动物，也有可能是猛兽，也有可能是歹徒。如果你手中有枪，你会怎么决定？大多数人可能都会选择开上一枪，以防万一。这种行为就可以总结为，因为对他人有着攻击性的预期，所以采取了攻击性的行为。直白的说就是，我觉得以后你要打我，我先按倒你揍一顿。

这种逻辑听起来很荒谬，也许每个人都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其实不然，我们在和他人相处之中，每一天都收到了这种黑暗森林法则的侵蚀。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看到有几个同事在旁边窃窃私语，如果你的猜测是是否他们在背后议论你，那么这就是一种负面的预期。有了这种预期之后，你就会将他们视为你的假想敌来对待，处处防范甚至表达敌意。而其他个体也会被这种敌意激发出敌意，在不知不觉之中，双方的关系就从中性转化为了互相对立。而这种对立反而让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就是从一开始他们就对你有敌意。这就是一种负面预期的自我印证。殊不知，其实刚开始大家议论的话题压根跟你没有关系。

漫数中国上千年的历史，这种预期扭曲行为的例子不胜枚举。曹操杀吕伯奢，听到友人磨刀，以为对方要图谋自己，半夜操刀杀光友人全家。各种开国皇帝和功臣之间的互动，也是充满了‘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凉。大凡执掌军权的大将，一旦为君主所疑，那便几乎就是死期。君王因此错杀忠臣，良臣因此篡逆谋反。负面预期的循环一旦开始，就注定走向毁灭。

晚清有两大重臣，一个是左宗棠，一个是曾国藩。二人确实有所分歧，但却没有根本上的矛盾。左宗棠总是怀疑曾国藩对他暗中作梗，总是按照之前二人的不和进一步向前推断，所以他一直拿曾国藩当做自己的假想敌。他是两广总督的时候，每当曾国藩需要粮饷，他总是找出各种理由百般推脱，为曾国藩的湘军制造困难。但是，另一边的曾国藩确是一个就事论事的人，虽然跟左宗棠有一些分歧，但是分歧过后还能够诚心诚意的一起共事。甚至在慈禧对左宗棠产生怀疑的时候，还能公允的举荐和力保，完全心中没有隔阂。

这几个例子并不是试图说明肚量的问题，而是想说一个关于如何决策的问题。在最后的例子之中，最为重要的点睛之笔就是——就事论事这四个字。我们经常把这个词挂在嘴边，却极少去思考究竟是什么意思。表面的意思很简单，事情是事情，人是人，事情讨论清楚了，争论也就结束了。言下之意就是，对于一个问题的探讨，或者一个矛盾的解决，不应该对未来产生影响。在未来我们仍然应该公允的去做出判断。这个听起来简单，在现实生活中却几乎没有人能够做到。每个人在和他人的关系之中都会不能抑制将现在的判断延伸到未来，将一件事情上的利益和态度扩展到所有层面。

找他人帮忙遭到回绝，不去想原因，就马上对对方产生一个消极的判断，甚至对对方的品质和人格产生敌意。在争论之中他人否定了你的观点，不去仔细思考究竟事实如何，就马上觉得对方一定是针对我自己来的。就事论事，在日常生活中被我们扭曲成了，就事论人和就人论事。我们的判断不断产生各种的扭曲，仅仅是因为我们放纵预期进入了它本来并不适用的领域。

因为一件小事产生预期，因为一个预期影响行为，因为一个行为产生反馈，因为一种反馈触发敌意，因为一个敌意导致攻击。我们骨子里流动着的还是在黑暗丛林里祖先的本能。听到风水草动，马上抬手一枪，完全没有注意到，天早就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