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氢气球

红色氢气球_第1张图片
图片发自App

大人们和泥、搬砖,喜悦地忙碌着,家里在盖新房。三间瓦房。李梅被母亲安放在一张小木床上,手里紧捏着一个红色氢气球。气球很大,在李梅的小手里像一个大太阳,鼓鼓的。她欢喜地摇来摇去。这时,表哥过来了,说要给她一个好东西,她伸手去接,换另一只手捏气球,就在这一瞬间,气球飞跑了!她先是惊愕地看着它迅速升高,越升越高,越升越高,她一直仰着头眼睁睁地看着,直到变成小红点消失,天上都空了,她还在呆呆地站着,看着……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场景,当时盖的三件新瓦房现在已经变成了逢雨必露的老屋。

李梅在一个小村庄里出生、长大。这个村庄所隶属的县被国家列为贫困县。这个县全国闻名,但不是因为它的贫穷,而是因为这个县有一个村庄所有的人都患上了一种传染病,这种病治不好,值得全国人的同情与恐惧。

村儿很旧,都是坐北朝南的瓦房,就两户是两层的楼房。一家墙上还贴了米白色的瓷片,又光又亮,特别洋气,村里的人都羡慕不已。这家人极其勤俭节约。据说他们家有一部手机,不用的时候就关机,说可以省电。电费是三毛多一度。收电费的是一对父子,村里人说他们家有背景,却又不知道有什么背景,就知道他们收电费的时候很神气很得意。另一户楼房是一家姓陈的拆了村里的小学盖成的。这个学校只有两个班,一个班是一年级,一个班是二年级。不仅李梅曾在这个学校完成最初的教育,村里四十岁以下的进过校门的人几乎都在这里读完一二年级。李梅对这个学校充满了敬畏,但现在却被人买了地皮盖了楼房,子产不毁乡校,姓陈的却毁了它。

李梅记得小的时候村里的人好像总爱吵架,一是因为闲,二是因为穷。每天吃晚饭的时候就会听到有人骂街,丢了一只鸡骂,田里的红薯被偷了骂,孩子被人欺负了骂。骂街的人很过瘾,听的人也很过瘾。那个被骂的人却不知道有何感受。骂街也很有技巧的,你得边走边骂,不能在一家门口前久留,不然那家人会认为你在故意骂他们,会出来和你对骂的。

现在村里没吵架或骂街的了,年轻人都去城里打工了。只留下老人和孩子在家。孩子上学,老人在家照看。老人去世了,他们就把孩子接到城里,在城里上学。所谓打工,其实最多的是收废品。别小瞧收废品的,也很挣钱的。收废品时间久了,攒够钱,开个收购站就更挣钱了。这是村里人发家致富的主要渠道。那两家盖两层楼房的都是收废品起家的。再有钱些的,就在城里买了房。连家里的田都不用种了。村里人都坚信他们是世界上最成功的人。慢慢的都去打工了,村里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只剩下走不远的老人和四处抬起后腿撒尿的黄狗、黑狗。村子就荒了。

李梅的父母在农闲的时候也曾去城里打过工。那时她被留在家里由爷爷奶奶照看。她知道父母去城里打工,城市对她来说又遥远又美好。她那时就觉得城市到处是黄金白银,到了城里就可以订报纸、喝牛奶还有很多好看的书。她多么渴望父母把自己也带到城里读书呀,可一直都没有。直到她到了城里读大学,她才明白即便是村里的人到了城里,他们也不会订报纸、喝牛奶,更没有很多好看的书。城里打工很艰辛的。母亲后来曾对李梅讲她和父亲在徐州打工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垃圾桶里捡到一只鸡,刚死不久,摸上去还是热的。他们好久没有吃过肉了,馋。就带回家,拔掉鸡毛,扔到锅里煮了。煮熟后怕有毒,父亲就对母亲说他先吃,确定没问题了母亲再吃。“吃那只捡来的鸡是什么感觉?”后来李梅问母亲,“香,真香!”母亲回忆说。

对于在那里出生、成长的地方,李梅的感情是芜杂的。爱肯定有的,谁能不爱养育自己的土地呢?但更多的是想逃离,想离这个地方远远的。那些在城里买房安家的人不就是成功逃离的人吗?这叫作“渡”,偷渡的“渡”。

李梅不是靠收废品来到城里的,她是靠读书,拼了命的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她“偷渡”成功了。现在她已经大学毕业了,在省会城市的一家单位上班。她终于来到城市。村里人把她也看着世界上最成功的人,凤凰飞上枝头,光宗耀祖。

她在一个城中村里租了一个小标间,在那里住下。租来的房子能算是家吗?只能算是住的地方。但李梅把它当作家来收拾。不是它需要她收拾,而是她需要收拾它,在这么大的城市里,她需要家,需要家的感觉。

每月十号工资刚发下来,她就会在下班的路上买一大把康乃馨插一个大玻璃杯里。其实她更喜欢玫瑰,玫瑰更好看,但好看的东西都贵。再说玫瑰是要人来送的。她养了两只小乌龟和三盆绿萝。有一个月公司发奖金,她还添了一个书架。这是她屋子里最豪华的家当。小标间越看越像家了。当她把洗干净的粉红色的床单铺在那张单人床上的时候,她感到了温馨,温馨不就是家吗?如果每个月不是房东太太都来凶巴巴的敲门催交房租的话,她真就把它当作家了。

直到后来的一个深夜,她被一个声音惊醒——那个声音是从对面的屋子里传出的。里面住的是刚搬来不久的一对夫妻。李梅见过女主人,长得又高又瘦,脸很白,鼻子周围长着黄色的斑,眼睛很大但看上去鼓鼓的。里面的男主人李梅没见过,她只是听到过他的说话声,确切说是在说脏话,他的脾气好像不是很好。那是一个女人的叫声,从喉咙里抽出的声音。李梅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时吓了一跳,可她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她的脸立即红了。这让她乱乱的很不舒服乱乱的,想吐。

在她第四次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她决定搬出这间屋子。可她能搬到哪儿呢?现在房租这么贵。当初她之所以在这里租房子,不就是因为这里是城中村房租低吗?她的工资又少的可怜。最后她决定去找房东太太为她换一间屋子,至少要离那对夫妻远一些。

“我想换一间屋子,还有其它空房吗?“李梅问房东太太。

“为什么?“房东太太不愉快地说。这是一个很胖的胖女人,嘴巴上总是涂厚厚的口红,像喝了血一样。

“……环境不好,太吵……“看着胖女人的眼色,李梅有点慌了。

“嫌吵?嫌吵住公寓去!交那么点房租,想要多好的环境?没钱就别再城市里混! 什么时候想搬走说一声……”胖女人说完就嘭地一声地带上门出去打麻将了。

那天晚上,李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忽然感到无比的委屈和孤独,就像离开海的鱼,离开山的鸟。她好想回家——她离开家已经五年多了,这是她第一次想家,强烈地、深刻地想家。然后她就开始哭,哭着哭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隐隐约约她梦见一只红色氢气球从一个小女孩手里跑到了天上,变成小红点一点一点地消失,她一直仰着头看着,天上都已经空了,她还在呆呆地站着,看着......

你可能感兴趣的:(红色氢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