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I
决定和枪枪在北京见一面,应该是早就做好的打算。
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就是觉得没有办法和他见面,很坚定地觉得不需要。恰好当时他人并不在北京。好像已经被安排和注定好了似的。
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看到对面红绿灯街角的他。这一两年间看到他发出来过的照片,剪短的头发和分明的棱角,有些许的改变。以为见面之后果然会像他提到的那样「我可是变老了呢」。见过面之后便时不时仔仔细细打量对方,可我分明能从他的眼睛和鼻子中分辨出,一如往常模样。《银翼杀手2049》中一个致敬82老版本的镜头,老Deckard见到从长廊走来的Richael,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四目相对时,Deckard立刻就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个Richael,只是一个Replicant「复制人」。「Her eys were green」,彼此相爱的双方,是有无法抹掉的样貌记忆点。
想起来便翻看到第一封豆油,来自2011年9月份「感谢阿北」。原来相识已有6年。又觉得不该消耗一次回顾,时间还不足够久,还想再继续加重时间的筹码。
见面哈拉,一起吃面聊工作,做的是接近同领域的工作。真想要跳出来说,「嘿,老情人见面不该是叙旧情而不是这么official地聊工作?」可这样冷静又成熟地聊着「竹子」「环保」「孩子」「教育」,也没有觉得尴尬和难为情。
「因为你比较重要」「想要坐得和你近一点」
枪枪说这些话的时候,应该只是一种无意识的对话状态吧。不刻意但是听者如我能立马捕捉到这些男孩无需遮拦的表达。
「Before Sunrise」中Céline和Jesse搭上维也纳的那趟有轨电车,谈起关于死亡的话题。两个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因为一个无地域区分的话题,开始了度过了一段7年7年又7年漫长生涯。
坐上双层巴士二层的第一排,长久的静默和窘迫的坐姿真是没办法让人谈到死亡、生命亦或是任何想要用语言表达的沉重亦或是轻松话题,更别说有任何罗曼蒂克的存在。像是两个不知所措的高中生,没有暧昧情愫反而是相对无言的无力感。不过,我当然知道横亘在这其中的缘故是什么。
美术馆后街到了。
来京之前想过要到什么地方去打卡。书店嘛,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正午酒馆竟开在国贸,叶三这两天在深圳,该是没有那么非去不可的地方。要是有不错的特展和话剧,倒是很想去看看呢,周二的晚上,北京城似乎并没有那么多急不可耐想要展示的事情。
「美术馆要有特展才好看,不然遇到那些书画展也是蛮无聊的呢,对了你还记得之前给你在毕加索面前拍的照片?」「咦,有么?」
可真真正正把这些片段都给忘了,倒是记得看到过张大千的作品。为何张大千和毕加索竟会是在同一时间和空间出现在美术馆?
美术馆后街穿进胡同。二环的路线是枪枪在自行车世界的地盘。就像以往任何一次wandering,不用导航不管目的地,只要跟着走,就能是一次饱满而丰富的行走旅程。11月份北京的夜晚,实在是太冷了。走过一个一个胡同,冻得瑟瑟发抖。
脑海中频繁闪现Bob Bylan和Suze Rotolo漫步在格林尼治村的专辑封面《Blowin' in the wind》。
「这张照片是和他前女友拍的,后来他就和Joan Baez好了。」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你是否想挽起身边人的手一起在凌冽的寒风中走向一个充满未知的人生旅途?可好像一切尚未发生也将不会发生。
老北京的胡同在经历着一些剧痛似的改造。那一扇一扇被封住的门,就好像让某种过去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中消失。而这样人为且强制性的消失将会让这一切在后来生活的人们记忆中完全抹去。没有人能阻挡事情的发生,人们似乎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去阻挡。
夜晚的胡同没有能让人窝着御寒的小店。走进枪枪目前工作的工作室,就好像得以有机会窥见他作为社会人的属性身份的一面。无法感知到他这份社会属性的喜爱程度,或者正如他所说,这就是一份工作,而生活中关心粮食和蔬菜更让人着迷。也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喜欢那些小孩儿,而这份工作又能满足他对于某些生活节奏和人际关系要求的需求。我知道他喜欢这些小孩儿,这事儿是真的。
始终觉得他是会走要出去看看,好似这一切也在一步一步践行。
坐上自行车横杠,便立马得到了行走所不能带来的速度和距离。这辆自行车能穿行到任意你想去到的地方,而掌控方向盘的那个人,是经过多次证明之后,让你得以全心信服的。从卡车到摩托机车再到自行车,从重型到轻型的交通工具的掌控,你知道他能掌握得很好,并让你在其中感到从容。
关于「车的危险」,那是后话。
工作室有一个工具房兼实验室。读《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不自觉得想到波西格对于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二元论的反思。尽管人是那么复杂的个体,就好像年纪稍长又更清晰地认识身边的这个人,比起浪漫主义,似乎古典主义反而是他心中的内核。假如枪枪在某一时刻接受的是理工科或者工程方面专业且深度的训练,是否能激发这个个体更为强大且有创造力的一面?而且这样的可能性现在尚无法盖棺定论,更宁愿相信此刻正亟待萌芽。
坐在前排的我把迎面来的冷风通通挡住,掌握方向盘的枪枪会突然说起「真是招待不周呢」。在某一刻好生分,就像是是一位从远方来久未谋面的朋友,希望能展示一些景色和留下些许美好的回忆。
可人生交往,真实的状况是,从来都不会少遇见各种狗屁倒灶。彼此坦诚相待,大概全然不会在乎所见的是否全是美好。更何况,我们也曾一起见过那么些不美好,当时仍彼此双手紧握。
片刻无目的的穿梭,鼓楼就这样突然就出现在眼前。从鼓楼身后绕过,是可以称得上是奢侈的小块平地。这就是鼓楼广场了。三五成群狗儿的爸爸妈妈们和穿着荧光带字衣服摇狗儿们摇晃着尾巴,各自哈拉。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块地方,要是在屋里待不住,就到这里来转转。」
绕着广场转上三五圈,好家伙,我们发现一个新搭好的消防柜呢。
转圈圈景点游毕,正准备满意而归。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空,那几颗及其明亮的星星竟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这可是2017年北京夜晚的星星呐。
这一刻,我同时拥有枪枪、鼓楼和鼓楼上空闪烁的星星。你知道此刻有多美么。
Part II
从杨梅斜街穿过,是没有以往喧闹的后海。想起迷恋窦仙儿的时候,在豆瓣扒着消息,道听途说着窦唯在没有出新专又落魄的时候,就跑来后海溜达。也许没有谁会再去猜想当时的他是什么心境,就算是采访口述大概也都无法有第二个人能理解仙儿的想法。深夜坐在罗马房东太太的客厅,对着电脑看完红磡的演出,又一遍一遍听《黑梦》。那个时候的我们,还因着时差三不五时地有一次视讯电话。
自行车停在路边,蹬着三轮车的大爷时不时迎过来吆喝「要不要骑三轮车啦」。他们直愣愣地看着桥边站着的这对年轻人,看着他们的样子也很开心,因为他们一点儿也不在意该不该为这俩年轻人害臊和避讳。
周云蓬写《不会说话的爱情》:
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从此仇深似海
从此你去你的未来
从此我去我的未来
从此在彼此的梦境里虚幻的徘徊
徘徊在你的未来
徘徊在我的未来
徘徊在水里火里汤里冒着热气期待
期待更好的人到来
期待美的人到来
期待往日我们的灵魂附体它重新回来
它重新再回来
期待更好的人到来
期待更美的人到来
期待我们往日的灵魂附体它重新回来
此刻站在后海廊边的我们,好似在找寻往日的灵魂,可它们没能全都回来,也再也回不来了。
收割后的对方,仍要各自去向各自的未来。
我想,人们对情感需求的比重,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随着季节、年龄、生活节奏、新交往的朋友和阶段性的追求而不同。
情感走掉了,又回来了,必不像当初一样,也不必一如往常。
最隐秘的情感和幻想需要一个出口,这个时候就刚好有一个自然而然的出口。就像剧情就是这样写,不直面,也不躲闪。甚至想不起来自行车后来的路线。穿过一个又一个的胡同,绕过鼓楼。情感不动声色,可当时的我又多么清醒地知道,只要此刻拥有对方就好。
告别二环。
老派的高背桌椅有些苏联的味道。想要一直往下聊,往深了聊,可总觉得得先把情感的问题讲透了,再花时间去说述说那些值得被述说和记住的事情,只是事后才意识到,时间是奢侈品。
我晓得自己是想跟他说起那段最艰难的时刻,尽管一眨眼就好似已经过去好些时日,尽管可能它在当下已经看上去缓和了些许。
这是「车的危险」带给我的教训和提醒。
我并不期待平等的交换。一些不曾料想会被提起的话题,就这样倏地一下摊开在我面前。现在回想,亦或是当时就已经意识到,那个时刻做了一个很愚蠢地回答。可我在他面前,没法不坦露自己。
面对他的失落,好像自我和自私又赤裸地展示眼前。这个未经掩饰的回答,是我知道自己真正意识到对方对于学生时期的我来说有多珍贵的时刻。
「我知道我想跟你继续聊,可我必须得走了。」
对于自己有可能让他失望的那个不曾遮掩的回复,我好像陷入了另一个自责。再往后,我会失落、沉浸回忆无法自拔而又尚无法克服任何一部分无力感。冬天给人保护,好像气温骤降让人有权利变得沮丧。可你最终还是得让自己更像一个成熟的社会人,而你恰好又是。如此反复,好像只有一个面存在的莫比乌斯环。
那天要飞去北京,错过了在深圳见到三爷的机会。
回来后从旧天堂买到三爷的书,书中自序部分的结尾是这样写的:
对于写作和生活,我想,与我第一次出书时相比,我的进步是,我已不在去试图搞懂它们。所以,写完这篇序的最后一个字后,这本书我便不去想了。我还能说,在还能够写的时候,我会一直写下去,尽量心无旁骛,尽量勤奋。岁月无尽,而我希望我始终有情。
只需几个字的轻微替换,就把我想带给枪枪的情感的真切,「呼」地一下给表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