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领域语言
4.1.不同的使用场景
4.2领域语言
4.3领域语言与自然语言的比较
领域语言是认知成功地理解领域世界在符号上的效应,是领域科学认知带来了领域语言。科学认知所追求的是对广泛且不同的现象做出解释,如牛顿的理论能够解释行星的运动、彗星的轨迹、大海的潮汐以及随处可见的自由落体运动一样。科学认知对广泛现象的解释,是从尽量简单的前提出发,牛顿物理学最终的概念只是时间、空间、质点与三大运动定律加万有引力定律,这其中的经济性与概括性也是语言的精神。
领域科学认知带来领域语言,从最简单的方面来看,就是新的认知带来了新的术语,反映了认识所应用的概念。这观点适用于自然语言吗?自然语言的词汇,如“鸭”、“羊”、“房子”、“树”、“吃饭”“喝水”看上去背后并无多少思考与认知,其中的一些只是模仿物体发出的声音来称呼事物,就得到语言里事物的声音符号,再用视觉形象记录这些称呼声音就得到文字的符号。或者如中国的“仓颉造字”所说,依据动物留下足印的大致形状,创造出指称各种动物的文字。然而沟通能有效地进行,事情不可能如“摹声说”这样的理论或类似理论那么简单,我们需要对日常事物进行分门别类,系统性地进行命名,得到尽可能完整的名称清单,才能形成有效交流的基础。这背后也需要有组织的认知,只是这种组织是由时间演化来塑造的。
与领域语言背后的专业认知相对应,自然语言的背后认知是常识。常识最初是在经验基础上对事物直观的理解与总结,这种理解与总结是发生的、甚至无意识进行的。常识认识的开始可以追溯到动物时代,不可能以今天的认知范式来衡量。常识是无数观念与经验的汇集,这种汇集更像是无规则的堆积。常识经常被认为肤浅、不可靠,甚至是混乱,但它仍构成人类整体及每一个体基础认知的部分,哲学家们经常追溯至常识中符号应用,来分析我们后来认知的前身。
同一领域存在不同的认知,也就是没有出现优势的理论统一认知前,不同认知形成不同的前语言。这在科学领域主要是指存在不同的学术流派,比如说传统的语言学就有:描写语言学、结构语言学、转换生成语言学、系统功能语言学等多个大的流派以及更多小的流派。
以此观点考察自然语言,它实际不是统一认知下的一门语言,而是多种多样认知的混杂。比如人类早期的各种神话、宗教,它们都提供了各自理解世界的图式,它们理应形成自己的语言,只是因为符号使用方式的一致,而与其它的语言部分混杂而生了,含糊地统称为自然语言。到目前为止传统语言学的研究都是以这种自然语言为对象。
领域语言是领域认知的符号化。符号化是用特定形式的符号与符号系统体现所建立的认知。科学实践中,一门科学走向成熟就会建立起自己的理论系统,理论系统的范式就是公理演绎系统。理想地说,公理化的系统是自洽的、完备的。完备意味系统蕴涵了所有领域内能成立的认知,领域内所能观察的事实都能用公理系统符号与规则进行解释,从语言的角度,本书称这种完备性为认知充分符号化。
同样的过程在自然语言里最多只是形成了一个词汇表,我们今天的字典或词典,认识中同样关键的内容,那些判断与结论并没有由符号正式揭示出来,它们是作为常识潜在于人的大脑里,所以常识经常是用时即来,不用时意识不到其存在。我们称自然语言的这类情况为认知未充分符号化。自然语言是未充分符号化,这并不难理解,自然语言形成于口语时代,那个时代,语言里有什么词汇其实都是不清楚的,在文字形成后这才是可总结的。同样,除了刻意形成朗朗上口的习语与谚语外,口语时代很难流传更多的语句。其次,自然语言是面向全域开放应用的,它也不对认知方式进行明确的限定,在这种情况下,认识本身是没法统一成体系。领域语言是各领域专属,在合理划分的边界内,认知更容易建立起来。经由文字的记载,无论大小,思想都可以得以体现,并近乎永久地存在,问题只在于如何形成可接受的体系。
自然语言体现认知的一个特征是:自然语言里很多的语法实体,其构成就反映出人们对其所指称事物的认识。比如汉字里,能飞的动物,都会带一个“鸟”偏旁,四足的动物带“犭”偏旁,水里的动物带一个“鱼”偏旁,同样道理也适用很多其它自然语言里词根、词缀的应用,只是所有的自然语言都一样,规则都不会贯彻一致,有规则的地方就免不了例外。在语法实体内部组成上实现表意,这提供了一种理解的基础,让自然语言对人更友好,从符号的应用上,这也带来了硬耦合。
认知与符号是相辅相成的,二者间的关系并不是先有认知,再找符号来呈现这么简单。牛顿在构建经典物理的过程中创立了他称为“流数术”的微积分,有了微积分,牛顿物理学里的速度、加速度、动量、时间、距离这些概念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才能得到精确的刻画与普遍的形式。
同样的认知由不同的符号表述,这也是有可能的,真出现此情况,只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由那些公共的原则与标准很容易判断优劣,决定取舍。真正有意义的是本书要确定的一个分立。明确“领域语言”的存在,同时将“领域语言”与“符号方式”相分离。领域语言是认知的符号化,这是对语言的一种实质性定义。符号方式是符号化所应用的方式方法。符号方式不只指自然语言的文本词汇及语法组合方式,也包括了由逻辑、数学等带来的符号方式。“领域语言”与“符号方式”构成复杂的多对多关系,比如同一数学公式可以在不同的领域表示不同的领域规律,同一领域同一规律也可以由不同的数学公式表达,不同公式各有相互比较的优势。
认知与语言的关系决定了对语言的学习也是在建立语言背后的认知。现在世界上主要的自然语言,它们的日常词汇并不完全等价。如表示同样谱系的颜色,一些语言区别出的词汇比另一些语言要多些,使用不同语言的人在识别颜色时,能区分出的粒度也不一样。
索绪尔在自然语言里区分了语言与言语,对于领域语言,我们可以区分出符号活动的三个方面:构建、解释、解说。构建是形成新的视角,或发现新的秩序,建立基本的概念与原理,推演出理论系统,同时也实现了领域语言。
解释是基于所建立的理论去描述、解释领域里的现象,一个新理论的确立首先就是要能解释之前理论不能解释的现象。水星在近日点的进动,实际观察到的数值与按照牛顿理论计算得到的数值,每100年相差43角秒,为了解释这个差值,人们假设了一颗水内行星的存在,然而一直不能实际观察到这颗行星,也有人尝试调整万有引力定律,这同样没有成功。直到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发表后,按照新理论的计算结果才更吻合实际观察数值。
解释一个并未观察到的现象,即预测一类现象的存在,并且这可被证实,新理论将具备更强的说服力。光线在均匀的介质里沿着直线传播,这是平常的知识,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认为质量会引起空间的弯曲,质量越大,空间弯曲越大,光线经过弯曲的空间时,光线也会发生偏折,这称为“引力的透镜”。经过多年对恒星光线经过太阳、或其它巨大质量星球时的观察与拍摄,光线的偏折得到了证实,广义相对论也得到普遍的认可。
描写与解释活动是领域语言的应用,与索绪尔的言语相对应。解释并不都是容易的,它首先是基于理论对于领域具体问题的研究——常规科学的研究,因此描写与解释不只是说话、书写,还得加上建模与计算这样一些方式。
在对比领域语言与自然语言时,容易发生一个错位。对于领域语言,我们容易想到的是其构建过程,现代人都要经历对多门类科学知识的大量学习,一门科学知识的学习首先就是理解理论中的概念、定理等。对自然语言我们看到的是其言语的过程,日常生活中随时随地我们都在进行言语的活动,我们对自然语言的学习也是在婴幼儿时期对其他人言语活动的观察、模仿、领悟,只在语言学家的工作中,通过对言语活动的观察描写才形成语言的总结。
理论构建出的符号系统,理解上是个挑战。何以会是这样的概念与原理?它们又怎样与感觉、经验关联?创建者是如何思考的?……为了受众的理解就有了解说,解说通常用自然语言来说明那些数学化或专用符号化的理论,常以对比、类比的方式,把那些全新甚至不能直接感知的概念、原理与熟悉的经验关联起来,同时也对认知的历史进行说明。科普的工作是一种专门的解说。
自然语言与领域语言直接比较,二者有着显著的差异。造成它们差异的原因是用途上的侧重。源于人类物种早期的自然语言,目标只可能是服务于种群的生存,为团队的合作提供交流的工具。只有在生存、生活没有较大压力,好奇心得以膨胀的后世,更准确有效的认知与表达才可能成为符号的重要目标。
交流离不开共同认知的基础,但共同认知不一定都是需要精确、完整的,交流可以在不同层次的认知上,以不同程度的准确与省略来进行,满足交流者不同的交流目标。
认知与交流处于一种循环中。在一定认知的基础上,可进行相应的交流,一定层次上的交流为进一步的认知提供脚手架。这种循环出现在领域语言的迭代更替上,更基础的一个循环发生于自然语言与领域语言间。自然语言是循环的开始,在自然语言的基础上,确切地说是在自然语言文字的基础上,发展出了各门类的领域语言,同时自然语言也是其它符号方式的母本。领域语言的发展后,就算是更替很多代的领域语言,还得回到自然语言。自然语言代表着我们的经验世界,领域语言的解释需涵盖经验世界相应部分。常识是我们理解上的一个依赖,不同寻常的理论,我们仍寻找可以借助的熟悉经验来理解,虽然这经常是有误的。为了解说,也为了可以面对面的交流,理论体系中已有抽象符号表示的基本概念,在自然语言里还要对应生成词汇术语,或者先定了术语,术语的首个字母作为抽象符号,再去结合数学的公式。符号上的渗入,改变着我们的常识,这不一定就是新的正确的替代旧的错误的,新与旧的知识可以共生共存于常识里,对个体来说,由术语带入的新理解也可能是不准确的,甚至是曲解的。
很重要的一点,自然语言是不区分领域的。各个领域语言,不可能从内部对于领域理论或语言进行评价与判断,这种性质的工作只可能从更大背景,把当前的理论或语言放在可比较的序列里来进行,在没有别的可能时,这都是回到自然语言里来进行,虽然不可避免会带着一些混乱。历史及其本质,让自然语言在现代扮演着通用交流平台的作用,我们的其它符号应用方式,绝对意义上都不可能完全脱离自然语言独立循环,自然语言所扮演的角度,其本身不可能是清晰单一的面貌。
这实际是一个重要的研究方向。比如我们是否可以对自然语言进行清洗,排除神话、宗教等各种与科学互斥观念所带来的语言部分,剩下一个相对纯粹的经验认知对应的语言。这个缩小版的自然语言可以称为经验原语。经验的原语加上对应与转换,是否可以与科学的术语这一层,以及最终的理论体系这一层形成一个连续统,从而带来更清楚的理解与应用。一个领域问题的实际解决过程,一般就是先有经验原语的描述,定位理解问题后,转换为科学的描述,再用领域语言建模描写,才进入了领域语言的管辖。
存在很多领域,本质就是具体的,或者可以进行一定的概括,但这种理解不足以激发人类的好奇心,对这些领域很难说是在自然语言范围内,还是可以有自己的领域语言,比如说烹调的知识、航班的信息等。还得明白,人类日常言语的交流更多是生活中具体的琐事,只有较少的比例是属于概念性的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