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光裕人生的六个侧面

“黄光裕要出来了。”在过去12年中，这个传言已经出现了好几次。

这一次是真的。6月24日，北京一中院宣布黄光裕已获假释。今天一早，有媒体称黄光裕已出狱。
今年52岁的黄光裕，拥有很多角色。他曾经是国美的创始人，35岁时跃居内地首富，但入狱12年，身价跌了210亿。总有人感叹，如果不是入狱，现在的头部公司里，本应有国美的一席之地。
我们梳理了黄光裕的前半生，选取了其中6个侧面。每个侧面，可能都是这个人物传奇又复杂的注脚。

文 |史千蕙

编辑| 楚明

运营|肖睿

首富

2004年的胡润排行榜上，黄光裕以105亿资产取代丁磊成为了中国内地新首富。而就在前一年，他只有18亿资产，排名第27位。
黄光裕不相信排行榜。榜单公布的那天下午，他的手机被打爆了。当记者说出“恭喜”时，他回了一句，“虚的”。按照他的说法，直到被采访，他才得知自己成了首富。后来，有媒体当面问他，你是不是给胡润钱了？他“坐在沙发上，脑袋略微低着，眼睛里露出一种深不可测的犀利光芒”，然后说：“我烦死胡润了，还给他钱？他的这个榜是个’通缉令’，谁上谁倒霉！”
一语成谶。黄光裕坐稳了几年首富的位置。最后一次上榜，是2008年10月7日，他以430亿元财富第四次登顶榜首。仅仅一个月后，一切都变了。那年他40岁。

▲ 黄光裕。图/ 视觉中国

囚徒

只能从一些资料中，拼凑出黄光裕在狱中的12年，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他养花。一名狱友说，黄光裕的劳动岗位是监狱花房。他需要负责整个监狱的花卉养护，以及修剪草地、浇灌绿植。他还得了两次“改造标兵”。
花房不是黄光裕入狱后第一个劳动岗位。2011年的一篇报道中提到，黄光裕当时在监狱医院做护工。在他入狱的那一年，北京市监狱成立了“服刑人员书法绘画兴趣小组”，分成书法班和美术班——臧天朔在书法班，黄光裕在美术班。
3年后的“监狱金秋艺术节”上，黄光裕和他美术班的同学们一起创作了“梅兰竹菊”美术条屏。条屏是用生产余料制作的。他为这个作品写了个序言，大致意思是，这项活动既体现了节俭精神，又具有环保理念，还培养了审美情趣。
看起来，黄光裕在监狱的生活节奏变得平稳而缓慢，似乎离从前的日子很远了。他曾经被描述成一个工作狂，“不会玩，所以把工作当玩”。2001年，他给自己安排了去加拿大的旅游，从周五到周三，两趟飞行就占了快一天。时间本来就紧凑，结果仅到了周一，他就受不了放假，提前飞回国了。

▲ 黄光裕和妻子杜鹃。图/ 视觉中国
不过，根据不少资料显示，他在监狱里也没停下对公司的“遥控”，国美的重要决定和战略决策，取决于他的直接意志。他的律师和管理层的伙伴都是国美董事，董事会成了“影子内阁”。妻子杜鹃每个月去探视一次，每次半小时。一位国美离职员工称，“黄总还是老大，杜鹃自己说过，大方向由黄总定，她只是辅助者和执行人。”
入狱后的几乎每一年，黄光裕都依然停留在胡润排行榜上，也几乎每一年，都有黄光裕即将出狱的传言，回回都会引起国美系股票的大涨——这位曾经的首富，即使一度成为阶下囚，也时刻活在人们的视野中。

▲ 6月24日，黄光裕已经出狱的消息传出后，在香港上市的国美零售收盘时大涨17.39%，当天涨幅最高一度达到24.64%。图/ 网络

北漂

1986年，黄光裕成为一名北漂。
来北京之前，他两次跟着哥哥黄俊钦在内蒙古做生意，存下了“一笔不小的资金”。那一年的春节，他问黄俊钦，内蒙古周围哪个城市比较大？哥哥说，北京，太原，上海。他一查地图，北京果然很大，于是他带着几百块钱盘缠，一个人到了北京。
他一下就喜欢上了北京的氛围，因为这里“人非常好，讲义气，同时也比较讲分寸。”但在当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知道不混出个样子来，实在是没脸回去。
这种兴奋劲儿只持续到走出火车站。刚一出站，他就被骗了，三轮车师傅带着他绕了一大圈路，从北京站绕道东四再绕回北京站的地下旅馆门口，过夜费是5毛，车费是1块。
后来他回忆起初到北京的这段插曲，这样总结陈词：“每个人都有第一次。你要说第一次就很顺利，或者就找得到感觉，应该说成功的几率是比较小的。”
从后来发生的事来看，成功这种小概率事件，还是被他碰上了。在进行了一项市场调查后，他觉得此时的北京，服装市场最有潜力。于是他花了十几万，从广东进了一批服装，结果卖了一年都没卖掉，因为尺寸和型号不对路。无奈之下，他开始寻找可以代销服装的地方，找到了位于珠市口东大街420号的一家国营服装店，“国美服装店”。
1987年元旦，黄氏兄弟签下了那间门面房。那是一栋由服装工厂改为门店的小楼，上下两层，总面积不到100平米。衣服都摆满了，屋子依然有一半是空着的。他们决定卖电器。电器人人需要，而且价格昂贵、淘汰率低，是结婚搬家必备的“大件儿”。
那时市场经济刚刚起步，很多地方连黑白电视都没有。在黄光裕老家的村里，谁家有9寸黑白电视机，谁家人缘最好。出于这种基于自身经验的朴素判断，他觉得卖电器最有前途。
在那个时代，家用电器是卖方市场，“有货不愁卖，就看你能不能进到货。”黄光裕当时手上有10万左右存款，但一件家具就要几千甚至上万，这些存款显然不够。他们的策略是，把柜台摆满，摆上几件就行。
不到3个月后，黄光裕把门头的“国美服装店”更改为“国美电器店”。最开始进的那批服装，直到最后都没全部卖出去，他们干脆用来当员工制服。电器生意正式起家。有记者走访过珠市口，一位居住在附近的老人回忆起当时的“国美电器店”，门店很小，买卖很火，后来老板换了人，生意就不行了——黄氏兄弟搬离珠市口，是1991年的事，当时，他们已经在北京的好几处开了新门店了。
黄光裕也曾经在采访中承认，自己对珠市口小楼的记忆已经淡了，“已经不在了，路面也被加宽了。非要找的话，就得去马路中间找。我没有太多的激情去回顾那些往事，那里并不是我的精神支柱。”

老板

一位曾经的国美高管人士说，国美是靠信息来经营的。从创立初期到90年代中期，国美近四成的电器产品，货源在广东中山和番禺。这两地都设立了联系站，业务员从库房拿货，只要价格有一点变化，就立刻打电话给北京，要求进行相应的价格调整。
有时候，过于快速的反应反而会赔钱。一台机器赔500到1000再卖出去的事情时有发生。黄光裕有自己的考虑：一台库存机器如果不在某个价格上卖出去，新一批来了后，会赔更多。
由于经常低价出售，国美的门店里总是挤满了人，光是结账就得排一个多小时的长队。银行专用的提款车就停在店门外，每隔40分钟左右，从收银台上收下来的钱就被专人用箱子装好，运到提款车上，拉去银行。
黄光裕有把目标定得很高的习惯。国美的员工们都知道，他们从来没有哪一年完成过黄光裕制定的年度目标。在公司内部，也形成了一种判断标准：完成了规定目标的95%，就算完成任务了。

▲ 黄光裕习惯把目标定得很高。图/ 视觉中国

赌徒

黄光裕是一个有赌性的人。他相信时机和命运，比努力本身更重要：“付出多少，获得多少，是早晚的问题，机会是均等的，人要发展，要看你是贪心多呢，还是野心多、霸气多。抛开这些，我觉得假如付出的努力都是一样的，在同等情况下，人与人之间是差不了太多的，顶多差一步而已，有时是半步。”
2004年，国美借壳上市。这是最大的一次赌局，他赌对了。
早在2001年，黄光裕就琢磨着进军资本市场了。他在内地四处找寻A股壳资源无果，来到了香港，遇到了潮汕老乡詹培忠。詹培忠有“金牌壳王”的名号，不过根据黄光裕的说法，詹培忠并不是外界传言中“国美借壳上市的全程指导者和军师”，而只是一个将京华自动化大部分股权卖给他的庄家而已。言下之意似乎是，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他本人。
通过借壳上市、改造股份，“左手倒右手”，国美电器的估值一夜之间从8亿蹿到80亿。国美上市成功，也直接确定了黄光裕当时的首富地位。借助着房地产和电器零售，国美开始了迅速扩张，在2004到2005一年间，合计增加了150多家门市店。

▲ 2005年3月14日，国美电器港股业绩公布，九个月盈利3.35亿元。图/ 视觉中国
黄光裕并不满足于此，而是开始采取并购的方式，实现更加快速的扩张。从2005年开始，国美先后吞并数家区域家电连锁，并在2006年，以52.68亿港元收购对手永乐。一时间，国美总店数达到了838家，比竞争对手苏宁多了一半。黄光裕春风得意，甚至放言要利用资本力量收购苏宁。
从黄光裕一贯的行事风格来看，祸根很早就已经埋下。在2005年出版的《105亿传奇：黄光裕和他的国美帝国》中，作者经过了详细的调查和采访，发现国美这么多年来资金链一直绷得很紧，但“从来没有如外界传言的那样发生崩盘的危险”。其原因是，“国美在不断扩张，而扩张的同时又在不断吸纳新的银行资金来支持它。”2001年，黄光裕告诉该书作者，鹏润家园项目的银行贷款只有8000万元，“并不是因为我们缺这笔钱，而是觉得借一笔钱等于和银行交了个朋友。现在还剩下两三千万没还清，我还不愿意一下子还清呢，免得这条线断了。”

▲ 2007年8月28日，黄光裕旗下鹏润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在北京正式对外招商，其斥资38亿元打造的鹏润国际时尚中心亮相。图/ 视觉中国
2008年11月27日，北京市公安局知会国美集团，黄光裕因涉嫌经济案件接受警方调查，同时告知，黄光裕涉嫌经济犯罪属个人行为事件，与国美无关。第二天，中国证监会发布通报：“2008年3月28日和4月28日，证监会对三联商社、中关村股票异常交易立案侦查，调查过程中发现北京鹏润投资有限公司有重大违法违规嫌疑，涉及金额巨大，证监会已经将有关证据资料移送到公安机关。”
后来，根据一篇名为《黄光裕死结》的文章显示，黄光裕从香港地下钱庄洗钱，投入中关村操控股价，又在资金链紧绷后企图控制年营业额近百亿的手机零售商迪信通和上市公司三联商社，以获取大量的流动资金。
黄光裕从开始经商到事发之前，总在强调“诚信”二字，称之为是自己的人生信条。在《105亿传奇》一书中，作者将黄光裕与沃尔玛创始人山姆·沃尔顿类比，并用沃尔顿的一句话来规劝当年已经成为首富的黄光裕，“正确和道德的方式来完成使命”。

错失者

2000年，黄光裕投资零售电子商务平台“亿福商网”，向各家电生产厂商公开招标，抛出1亿元的订单。消费者可以登录网站，或是拨打电话，订购打折商品，包括家用电器、年货、化妆品和服饰。网站营业两天，就实现了十几万元的交易额。
随后，互联网泡沫破灭。黄光裕只好“将它搁在冰柜里冷冻着”。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错失时机。在他原本的设想中，亿福商网是一个对标亚马逊的B2C网上零售平台，从营销到结算到配送，电子商务。后来再提起这次尝试，他很沮丧，“网络这块就不提了吧，时机不到，天时地利人和……我有一套很完整的东西，我们试了一把。”
如今看来，黄光裕可能是内地第一个尝试电商的人。他离那个最大的风口曾经很近，但早走了一步，也是一样地错过。现在，人们总喜欢假设一种可能：如果黄光裕没有入狱，天猫、京东和苏宁还会有今天吗？
或许只有在平行宇宙中，才能验证这一种可能性。黄光裕入狱的12年，是财富榜单风云变幻最为剧烈的12年。属于电商的时代真正到来了，当时连竞争对手都算不上的平台依次崛起，而国美几乎留在原地。2017年中国零售上市公司百强榜单中，国美跌出前五，营收不足千亿，甚至出现了大幅度亏损。而根据去年联商网的统计，苏宁的全年营收已经是国美的近5倍了。

▲ 2017年，国美跌出中国零售上市公司百强榜单。图/ 联商网
“今天你一无所有，但明天你什么都有了，而后天你又回到了起点。”在最风光的时候，黄光裕曾经这样感叹过命运无常。现在看来，这句话成了他前半生的缩影。

参考资料：

[1]名人狱中生活披露：国美黄光裕当监狱医院护工

[2]亿福网上国美年货价格实在太疯狂

[3]《问题首富黄光裕》

[4]《首富真相：黄光裕家庭的财富路径》

[5]《105亿传奇：黄光裕和他的国美帝国》

每人互动

你觉得黄光裕还能东山再起吗？

文章为每日人物原创

侵权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