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空数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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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乌鹊将栖处，村烟欲上时。寒声何地起，风在最高枝。”

从未对“乌鸦”产生过兴趣，直到翻开《生命清供》的第四篇《暮鸦宾鸿》。

一直以来，都以为“乌鸦”是传统意义上的邪鸟，总是与死亡等不吉利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学生时代阅读鲁迅先生的小说《药》，华小栓和夏瑜坟头老树上，那只乌鸦扯着凄厉的叫声飞向远方，这一画面依然清晰地存储在自己的脑海里。

《暮鸦宾鸿》的开篇呈现的是一幅题为《古木寒鸦图》的名画。画面描绘的是一幅暮色苍茫中群鸦归巢的情形，似曾相识，但却从未深思。

朱良志的文字将我的思绪带回到儿时的澧水河畔。燃烧的落日，苍茫的芦苇，挺拔的白杨，暮归的老牛，最热闹的是傍水的白杨树林，叽叽咋咋的鸟儿忙碌了一天，此时正在树梢交流着一天的奇闻与收获，还有从四面八方不断赶来的鸟儿来参与这场盛会，将遒劲有力的枝干压得摇摇晃晃。

惊叹，这世上为什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鸟儿！

我的记忆是原生态的，巨然的画作是艺术化的，彼此相同的是暮归，彼此不同的是我的眼里只有惊叹，而巨然的画里满是哲思。

二

“叶落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画面描绘了一群寒鸦从远处飞来，苍茫的暮色中，古树虬枝在风中摇曳，暮霭缥缈，寒鸦翻飞，急急归来的鸟儿似乎找不到一处安定的枝条可以驻足。日将落未落，鸦将栖未栖。

我以为，画面描绘之景是饱含了画师微妙的心思，是值得览阅者深刻玩味的。

画面用的是曲笔，景色呈现的是曲态，内心隐藏的是曲意。柔软的暮色蜷曲了坚硬执着的心，万物都将在这茫茫暮色中偃息。在外漂泊的行人，是否也该放下，是否也该归去？归去，让疲惫的心灵得到休憩，让漂泊的灵魂得到安放。

归去，是每一个在外漂泊打拼的人心理挥之不去的一种情愫。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每当落日点燃西天的云彩时，晚风习习，倦鸟归林，那是对远游之人一种怎样的诱惑啊！

然而，身处滚滚尘世，总有许多羁绊裹住了我们归去的脚步，或是舍不下世间的诱惑，或是寻不到心灵的栖所，欲得何曾得，欲归何曾归。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追逐者，磕磕绊绊；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寻觅者，栖栖遑遑；我们每一个人又都是回归者，走走停停。

我们都是暮归的鸟儿，我们都走在回家的路上，然而，何处才是我们的家园？其实，家园也不一定就是某个具体的地方，对于心灵而言，家园既是一种宁静的心态，宁静处即是家园。

三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是描写寒鸦最为经典的名句。画面中寒鸦的出现，主要是为了反衬“断肠人”的悲苦。寒鸦已已经找到了归所，行人却依然在天涯漂泊，叫人心肠如何不断，叫人心里如何不悲？

秋思？秋思！秋风乍起，落叶飘飞，在这万物回归的季节，“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哪一处意向不是昭示着归去的理由，在外漂泊的游子，怎堪这黄昏的秋凉。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漂泊的人，其实就是一只零落的鸟儿，每一次翅膀地扇动，都是为了接近心灵的家园。

陶渊明说“人生若寄”，这是一个极富哲思的论断。人的生命是短暂的，几十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其实并不是我们最终的栖所，我们的生命如同那缥缈的云霞，即使是在某一刻能变幻出炫目的色彩，但终究会烟消云散，我们都走在归家的路上，与其苦苦纠结，不若从容洒脱。

“寒日下峰巅，西风起林杪。野亭时一来，秋空数鸟归。”

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生命总是与行走相伴，回望是内心永远的呼唤。叹息，哀伤是换不来内心的宁静的，行也好，止也罢，何不放逸、洒脱一些，何不从容、潇洒一些？

心静，则大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