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口烟,是祖父壮年时吞云吐雾间的二手烟,这是他的推测,不然,为什么刚刚有记忆的他会想着用纸张卷成筒,和堂兄弟们拿火柴点着放嘴里吸,这个推测也符合人类进化论,一切进步始于模仿,当然,纯纸烧尽吸进嘴里的烟味,只是灰烬,没有尼古丁,还呛得跟真的一样,他年幼的小肺子开始第一次抗议。

   往下算,那是青春期了,真正的烟民时代。年轻的朋友撒着欢开始抽烟谈义气,无心学业,偶尔躲在学校犄角旮旯地三五成群偷抽,刺激极了;尼古丁溶进血液,男性荷尔蒙前所未有地增加,又正值他,变着声,喉结初长,个头窜出同龄人,便常常对着镜子,斜倪脸,左手叉腰,右手放嘴边故作抽烟状,一副放荡不羁模样,妹妹嘲笑他公鸭嗓子,自己还幼稚地觉得男人极了。那个年龄的女孩,偷抹母亲的口红,那时的他,学父亲意气风发的样。

   再后来,出远门读了书,每个月固定的生活费,学校食堂的饭怎么吃都觉得不饱,跟同学再开几次小灶,填饱肚子比炫帅要重要多了,大丰收、大前门、东方红,什么便宜的烟都抽过,南京、红河、黄鹤楼也有机会品尝,微成人微社会微等级,童年抽纸烟的快乐再也无法重现,也不似初高中偷偷抽来得满足,一切没了意思,谈不上戒,只是不知不觉断了。

   参加工作后,常常外出找线采访,日晒风吹,胡子拉碴,熬夜拼稿的时候,还是会来几口缓压,总被闻味而来的妻子拿掉湮灭在烟灰缸,熬夜够伤身了,还抽烟,不要命了,替下杯热牛奶,她的口头禅,他听后总是笑笑,想起恋爱时,她也曾迷恋他抽烟的样。

   祖母去世,他回老家奔丧。堂屋摆放灵堂,父亲叔父堂兄守着,他做了跪拜,自行到偏屋看望祖父。八十的祖父,坐在木椅上,上身弓着,左臂搭在大腿上似承着一身的沉重,右手不住地往嘴里啪嗒啪嗒送着旱烟,空洞地望着窗外,听见声响,见是他来了,烟杆磕磕椅腿,烧尽的草烟头散落一地,他才发现,地面已然堆了个小土丘,像座小坟,埋葬着灰尘。他走上前去,双手握着祖父撑在腿上的左手,像小孩子时蹲在祖父面前,“回来了”,“嗯”,“你奶奶走了”,“……”,“没什么痛苦”“走得很安静”“你出去看看她吧”,“……”“嗯”。他穿上母亲递来的孝衣,跪到祖母灵旁,烧着冥纸,满屋轻飘飘的烟灰,没有尼古丁,他成年的肺子,不再抗议。

   丧事办完,回父母家收拾回程衣物。洗漱完整,站在比他还年长的镜子前,他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嗓子忽觉干痒不舒服,轻咳了下,妻子说过他的声音是磁性沙哑的,他才发现,一切早就不一样了。

烟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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