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开月正圆

文/乐健君

【壹】

团司令部食堂是一间仅有二十多平方米的地方。调入机关后这是第一次来食堂吃饭,没有进到机关食堂的时候,也曾对它充满了无限的遐想,毕竟那是司令机关精英们聚餐的地方。作为昼夜混迹于百十号战士中间,在基层连队与士兵一起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刚刚与这些有着白暂皮肤,穿着板板整整的军装,说话文绉绉的机关干部接触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儿不太适应。

机关食堂里的餐桌与连队相同,都是钢管和木板组合成的,可以容纳八人同坐的连体餐桌。

作为步兵连队的干部,平时在基层被考核、被检查、被管理或者到机关开会接触比较多的是作训、军务部门的参谋。其它炮兵、通信等部门因兵种不同,工作交集不多,所以纵观整个司令部脸儿熟的人和脸儿生的人各占一半。由于咱是初来乍到的新人和出于对老同志们应有的尊重,一进入食堂的大门,就对以前谋过面和未曾谋面的每一个人都带着微笑点头示意。

看得出来,有的生面孔是在诧异中不得不礼节性的做一下象征性的回应,我似乎也读懂了他们的诧异的眼神中涵盖的那种“这个新兵蛋子究其是个什么鬼的疑惑”。

当我排队打完饭还没坐下来的时候,炮兵股参谋于德水向我摆一下手边示意让我与他同坐一桌,边冲着坐在同桌的杨副参谋长发着牢骚:“副参谋长,您得向团里好好地反映反映,全团司政后三大机关顶属咱司令部食堂的伙食最差,您看一下咱这有名无实的鸡蛋汤只有汤不见蛋,上面飘着的几条蛋丝咋查也不超过一巴掌,如果再没点油星儿我的眼珠子可就转不动了啊”!他见杨副参谋长没搭话茬便又开搂道:“咱食堂这高粱米籽不比汽枪子弹软多少,大家吃饭千万别硌环牙啊”。杨参谋长一边往自己的高粱米饭碗里夹着白菜炒粉条,一边挑着上眼皮瞭了一眼发着牢骚的于德水,似乎在用眼神提醒自己在一营当营长时,曾经是手下爱将的这个人不要瞎放炮。于德水倒也知趣,转头冲我低语一声:“欢迎你啊”。

于德水是辽宁岫岩人,七七年入伍,来炮兵股之前曾经是杨副参谋长任营长期间所在一营里数一数二的炮兵训练尖子,去年在军里组织的炮兵侦察专业比武中取得的第一名。比武结束后就被调到了司令部,执掌全团炮兵侦察训练。我们就是在那次比武竞赛中共同代表我们团参加的军里的军事训练大比武,我当时参加的比赛科目是冲锋枪命中点射,当然,我在比赛中的名次也比较靠前。

老于(当然,部队对年领大小的问题十分在意,在称乎上体现的非常严格,就是出生时间早一天或者早当一天兵,也必须称为老王或老李以示对老同志的尊重。)浓眉大眼,眉毛既浓又长,眼框深陷眼珠像一双大号巨峰葡萄,据说他还有着四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腰细肩宽,瘦里有块,型似车轴。比我大四岁,没进过军事院校,就是因平时在训练中特别善于钻研和思考,摸索出来了即科学又易于掌握的炮兵侦察技能。作为训练尖子被送入军教导队训练半年后,破格提拔为一营炮兵连任侦察排长。

【贰】

我们团所有的营房都是接防原驻吉某军的老房子,仅有的一座三层小楼就是我们团部三大机关的办公场所。刚刚毕业分配到这个团那时候,怎么瞅都觉得这个小楼都是那样的气派,那么地神圣,也曾无数次的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入住这个小楼。

司令部所有办公室都在顶层三楼,军务股和作训股门对门。平时除了各股开会不方便让其他股人员听到的时候才关上门,正常办公时各个办公室的门都是开着的。一晃我调到作训股马上就要快到了适用期三个月了,这三个月说是见习,但作训股里的所有业务从内勤到外勤,从作战到训练全方位无死角地让我干了一个遍。暂且先不说干得好与不好,单说公务班的小战士都跟我混的像铁哥们儿一样,就別说股长和参谋们了。大家都不喜欢值班,好,我来,反正在哪里横竖都是个躺在那尺寸一样的床睡上一觉,无非就是换个地方而已。我私下把值班总结有三大好处:一是可以偷偷学艺。可以透过每一个人在作战笔记本上的字里行间吸收营养,学到老参谋们在处理问题时的精确与巧妙。二是可以在短时间内与上级机关通过频繁接通的电话,建立融洽的和谐关系。我认为与上级部门的沟通能见面固然重要,条件不允许时电话里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三是可以迅速的熟悉和掌握下属部队各方面情况,做到人事两熟,有地放矢地彼此交流。

上帝给我机会无关数量多少,更无关人为地强加于的任何属性。我觉得就是给我比别人多的时间,让我受用。一生中只要上苍奖赏给自己时间足够多,那么就与好与坏、舍与得没有一毛钱关系,只与足够幸运的命运有关。命运让我苦中取乐,时间让我其乐无穷。

早就忘了还有个什么适用期这码事儿了。一天,公务员小韩跑步到了我的办公室通知我说郭参谋长找我,我突然之间才意识到自己还在适用期呢,下令不下令是到了该有个了结的时候了。

惊讶又来了,在作训股折腾了三个月,内勤外勤,作战训练刚刚开了点窍儿捋出了点儿头绪。郭参谋长一句话又要把我弄到对门的军务股。理由当然充分的很,军务股长老庄因战备建设需要,将会在未来大部分时间里带领一个连的兵力参加在域外地区的国防施工,其它两位老参谋一个因病住院,另一个被师机关相中近日调走。

也就是说我要去的军务股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合着就是我一个人了,换句话解释就是军务股就是我,我就是军务股了。

我对着郭参谋长认真的说:“首长,咱不带这样式儿玩儿的行吗?我可连个正式的参谋都不是的人,您就这么大胆地重用我,您放心吗?我可真是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底。”郭参谋长一句话让我顿时无语,“明天通知干部股正式给你下令,所有军务股业务你不会来问我”如果没有问题,明天正式到军务股顶门工作。”果然绝决不容商量,从确定我的军务参谋身份到他这个军务科长出身的自荐老师身份一应具全,让我哑口无言。

我毫无阅历,亳无准备……

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

从那一秒起,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

此时,奥地利人斯蒂芬·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的一段,忽然窜出来占据了我的整个世界。

【叁】

在作训股干了满满的三个月,候英高股长和股里其他的三位大哥级参谋,都以为股里这下可有了我这个全能级的新参谋,大家伙都可以轻松一点儿了。但没想到的是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他们刚刚缓冲了三个月,情况的变化出乎了他们所有人预料。当得知我即将成为军务股兼股长、兼内勤、兼外勤,集股长与各种参谋身份与一身的时候,顿时比我自己都傻傻的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不得不接受我将离开作训股的事实后,当天晚上候股长让他爱人弄了几个下酒小菜,把股里的所有人邀到他家欢送一下让大家失望,让自己都上火的我。候股长和嫂子是正宗的上海人,所以弄的小菜极具上海特色。虽然大家都是久疏鱼肉的年轻人,但面对以精致、小巧、数多、量少为著称的上海“小菜”,多少都面露窘色的地迟迟不舍下筷。倒是嫂子看出了端倪,频频热情地为大家夹菜,倒使气氛缓和了不少。

身兼数职并且还必须独挡一面的日子,让我如履薄冰,生怕干砸锅了,将自己的自尊心践踏成为负数。好在咱有独门绝技“三靠”。一靠不耻下问,充分发挥鼻子下面的嘴巴的生理功能,绝对不敢不懂装懂。二靠活学活用,翻箱倒柜找到那些参谋老炮儿的文字材料和影像记录,拆文解析充分调动心手合一,以力达成已臻化境。三靠腿脚勤快,多往连队跑是勤向基层行啊。生怕连队那些个瘪犊子连、排长们,指着鼻子骂咱净写那狗屁不通的八股文,净唱那不接地气的空调子,净说那不着边官腔话,净干那有眼无珠的面子活。

每天查铺查哨回到宿舍经常都是十一点以后了,本身每天每人六角几的伙食费能吃到啥,掐指一算都能算个大概,一天平均一顿细粮、两顿高粱米。不怪人家于德水发牢骚,长期吃那绑绑硬的高粱米那可不是一般的难受,那是相当的难受。所以,凡是在部队干时间长的几乎没有不得胃病的。

独身的机关干部每人都会有一个小煤油炉。下部队回来赶不上饭点儿、加班或查铺查哨太晚了饥肠辘辘的时候,它会派上用场。最兴奋的就是点上小煤油炉子,煮上一碗大米粥,再切点芥菜疙瘩咸菜,美美的吃上一顿。

【肆】

百万大裁军是我赶上军队改革最宏伟,最波澜壮阔的一次,它以其超越历史独具特色的大手笔,书写了我军从数量规模型向质量效能型转变的宏篇巨著。

说来也奇怪,那年我的命运与军队命运一样一样的。难道咱就是那个传说中冥冥注定为军队而生的那根葱吗?

一年将要经历四次身份转换,说死我都不会相信这个人竟然真的是我。

接到部队正式精减整编消息是盛夏时节了,那年的夏天异常的热,与其冬天特别的冷可能是商量好了的对等。即然是整编就个人而言,必然涉及到进与退,走与留的两难选择。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我从军经历中最常说的一句话,也是一定得做到的一件事情。

当然,与其变数较大的跟随整编后新的部队,以新的身份,重新开始适应新的环境相比,选择留下来就地转业,在人熟为宝的故乡找一份安稳的工作,那更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况且从娘胎就带着的恋父母情结,俺娘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她唯一的儿子,能够天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此时又浓浓的占满了我的内心。

故土难离也好,亲情难别也罢,在军令如山的世界里长成了服从命令为天职的那206块骨头面前,变得越来越无助。

一纸被任命为某部七连连长的命令,在一年内第四次让我转换了身份……

那年,真的是在花开月正圆的当天,带着新组建的连队,仰望着家乡上空的一轮圆月,登上了开往大沙漠的绿皮火车。

你可能感兴趣的:(那年花开月正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