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龙伟平
楔子:往事
高三那年,父母感情破裂,离异之后两人都移居到了国外重新组建了各自的家庭。同年,懂事要强的我切断了与父母经济上的脐带关系,留在国内继续上学。2005年暑假,正在帝都念大二的我,当时在秀水街的一家珠宝行里做实习生赚取生活费,七月的一天,突然接到爷爷从广西老家打来的电话,接通电话后,我得知原来家里那位老寿星曾祖父仙逝了,挂断电话,纷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回学校的路上,打电话让好友季斌帮忙定了一张下午从北京飞往南宁的机票。
曾祖父以一百零四岁高龄逝世,是喜丧,按当地的风俗要大办,几天后,葬礼结束,亲朋好友都逐渐散去,家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老爷子一个人,形单影只,显得怪孤单的,我拨通经理的电话续了一个礼拜的假,留在家里陪老爷子几天。
在家里闷得发慌,便打开电视想看点新闻,刚调到新闻节目,便听到女播报员报导,“我国留在加纳违法淘金的109位华人现被加纳警方扣押,即日将被遣送回国…这是近年来在海外淘金的华人被遣送回国人数最多的一次……”
听到这条新闻,躺在沙发上沉沉欲睡的老爷子突然来了精神,说了句:“那里可不是啥安宁的地方,怎么还有中国人在那里淘金呐…”我笑着道:“黄灿灿的金子谁不喜欢啊,换作是我,要是没上这大学啊,说不准也去。”
老爷子睨着眼,半躬起身子,叹道:“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我顺口接到:“难道您年轻时去过加纳?”
闻声,老爷子停顿良久,沉吟道:“都是陈年往事了,一直没告诉你……其实爷爷并非曾祖父的亲生子,你曾祖父一生都没有娶妻生子,爷爷不过是曾祖父当年在加纳捡来的弃婴……”
老爷子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块做工精美,颇有年代的镶金镌花牌子递给我,道:“这是你曾祖父临走时留下的遗物…”言罢,起身走到曾祖父的遗照前,对着曾祖父的遗像若有所思道:“提起“加纳”这两个字,我便想起你的曾祖父,以及你曾祖父当年在非洲加纳那段鲜为人知的悲辛往事……”
一、天涯归客
1920年4月初, 此时的华夏大地尚处在军阀混战前期的片刻平和宁静之中。
清明刚过,广西大明山的罗波镇已是吴牛喘月的气温,天刚擦黑,地里的庄稼汉便陆续收拾东西回家。于林望了眼刚翻过的地,呼出口气,麻利的一边擦汗一边收拾锄具,几下功夫便收拾好东西离开。
路过村口那座石板桥时,桥旁一丛低矮的灌木后面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于林心下一惊,暗想现今时局动乱,莫不是贼人藏身在此?他素来胆大,又有锄头在手,喝道:“那个躲在那里?不说话我可扔锄头了!”
闻声,树丛里传出声音:“且莫要扔,于林老弟。”
于林迟疑几秒,却见树丛后面走出一位壮年男子,五官端正,衣装干净,左肩上还搭着个包袱。
“不是贼人,是我,你月生哥。”
于林吃惊:“表哥怎么会是你?啥时候回来了?”
于月生抖抖衣裳下摆的尘土,笑了笑,道:“今天傍晚回的乡,这不,自己家都没回,就想着来看看你。还差点被你当作贼人打了……”
于林脸色尴尬,目光热切的将于月生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憨笑道:“哥哥这些年背井离乡去了海外,叫我好生想念。这次回来可不能匆匆忙忙又走了。”
于月生叹了口气,右手颤抖着从包袱里掏出一杆镶了象牙的名贵烟枪,又摸出一盒火柴,擦火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道:“都是自家人,就不瞒老弟,我这次回乡有要事要办,最迟不过明晚便要离开。”
于林叹道:“哥哥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老弟晓得这些年哥哥在海外赚了钱,一刻也不想呆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这些年骨肉相离,家里亲人都在念叨,不能住些日子再走吗?”
于月生感慨道:“我生来就是风雨飘摇的命,注定过不惯安稳的日子。”言罢,目光扫了一眼于林手里的锄头,吐出口烟雾道:“这穷山恶水的地儿,就是把地皮刨出油来也换不得几个钱…依我看,这次你不如随我一同前去海外打拼,一来解了哥哥这思亲之苦,二来赚得钱财也好备置些许家产,不再受这穷困之苦。”
于林抚头喜道:“老弟正有此意,又怕哥哥嫌我粗苯愚钝,不好开口,哥哥倒是先说出来了。”
于月生持烟枪的手轻轻一抖,顿道:“回你家再说,咱们详谈。”
二、贼船
兄弟二人一路相谈甚欢,等回到于林家中已是天色如盖,于母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漂泊海外的侄子,顿时老泪横流,细眼看去,见于月生如今穿着考究,精神奕奕,早不是当年父母双亡的落魄模样,心里欣慰万分,急忙招呼于月生进屋,立刻回厨房捯饬晚饭,杀鸡剖鱼,还拿出年关都舍不得吃的熏肉…不多时,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便上桌了。
用过晚饭,于月生连连叫累,只道漂泊在外没睡上好觉,外衣一脱,便倒在床上大睡起来。
翌日下午,兄弟二人打点好包裹,说了一大通万勿牵挂的话,辞了于母,赶了一整晚的路,天光微曦时,便到了南宁城外的江岸码头上。
赶了一晚上的路,兄弟二人早已饥肠辘辘,见码头边上有人在卖早点,于月生嘱托于林原地等候,自己去过买早点。
于林长这么大头一回来南宁,站在码头上好奇的张望,想到马上要漂洋过海去到另一个国度便兴奋不已,他的目光转了一圈之后,落在早点摊旁的表兄身上,这时远处几个男子从身后屋棚里走了出来,不怀好意的围到了于月生身边,隔得太远,听不清言语,只见于月生神情慌张的接过早点,转身朝这边走来。
于林接过早点,好奇道:“月生哥,刚才围在早点摊边的是些什么人?”于月生握着早点的手抖了一下,搪塞道:“几个地头蛇,过来想从旅客身上捞点好处罢了,不足挂齿。”
于林默然,于月生催促道:“快些吃,船快要开了。”
于林闻声拿起包裹,道:“咱们先上船。”
于月生把吃剩的食物放进布包,脚步匆匆带着于林向码头边的一艘客船走去。上船后,兄弟二人登记了姓名,付钱领了船票,一同坐在船舱里静候。于月生坐在座位上,不安的望着窗外起起伏伏的江水,过了片刻,转过头脸色难看的对于林道:“我肚子难受得厉害,要去趟茅厕,你在这等我片刻。”言罢,将包裹放在座位上起身离开。
于月生刚出去不久,先前在早点摊旁的那几个汉子也来到舱外登记名录,于林想起于月生的话,心内不安的将脸转向船窗。舱外几个汉子跟着一个刀疤脸鱼贯而入,进入内舱,刀疤脸眼神怪异的扫视一圈,接着去到后排。
窗外江水一波又一波的冲刷堤岸,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船老大突然喊了一声:“起锚!”船身缓慢后退,于林“噔”的一下起身,喊道:“还有人没上来,麻烦您再等等。”船老大恍若未闻,于林骤然感觉不对劲,拿起包裹大声道:“还有人没上来。”言罢,把包袱往肩上一搭,便要冲下船去。
船老大冷眼望着这个吵闹的年轻人,眯着眼把锚链搁在舢板上,就在这时,舱内几个汉子随着刀疤脸立马起身来到于林背后,捉手架脚,紧接着,于林忽然感到后颈一痛,两眼一黑,四肢不听使唤瘫倒在舢板上……
三、刀疤脸
耳中回响着浪拍打船身的声音,布鞋踩在船板上发出的钝响,伴随无数海鸟的鸣叫,只是…这鸟叫声分外陌生,从未在以往的记忆里出现过…
于林睁开眼,发觉头痛得厉害,眼珠一转,周围一片昏暗,只有对面的墙上留了个方形的窗子,照进缕缕光线,角落里依稀跌坐着十几个人,有气无力的缩在墙边。他费力倚着墙根立起,鼻尖却嗅到一丝腥咸的味道,心头的疑惑一波波卷来…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哪里?
正当他竭力回想着昏倒前的一幕,身旁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光线立马照进来。
“起来,吃晚饭了,一群猪猡!”来人身高七尺,神情阴鸷,左颊一道狰狞的刀疤延伸颈部,双手抱着一个竹筐子走来,用力的扔在舱板上,竹筐歪倒一边,里面的团状食物四散滚落,乌漆麻黑的像煤球一样隐没在角落里。
屋里的人嗅到食物的气味瞬间复活,恶狗争食般捡起“煤渣团子”便朝嘴里塞…于林看得目瞪口呆,全身愣住,刀疤脸站在门边讥笑道:“没什么好惊讶,过不了多久…你也会像他们一样。”
于林脑子里乱成浆糊,站起来一只手拍在门板上,道:“站住!我记得你!”
刀疤脸饶有兴致的走到门边,满不在乎地盯着于林道:“哼,别自找苦吃。记得又怎样?你还能杀了我?”
于林红着眼道:“你们是什么人?”
刀疤脸摊开双手:“我们是什么人?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你表哥啊。”
于林压制着心里的波涛汹涌,问:“你们准备把我送哪里去?”
刀疤脸瞄了眼屋里恶狗一样的众人,眼神怪异道:“你去哪里,我也不知道,那得看你能活到什么时候。”
于林怒火中烧,眼前只剩下那条狭长扭曲的刀疤在晃动,握着门栓的手不禁垂下来,刀疤脸嚣张的气焰有点冷却,转身准备离开,却被人一下扑倒在地,紧接着便是两记铁拳劈头盖脸砸了下来,拳拳到肉,直打得两眼发光,然而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刀疤脸当即翻过身,一手护头,右腿一弓将于林蹬开,顺手抄起棍子便照着于林要害打去,于林堪堪躲开,一记扫堂腿将刀疤脸掀翻在地,正要再度开打,刀疤脸大叫声引来几个帮手,寡众我寡,没过多久便只有挨打的份…
刀疤脸火气腾腾,啐出口血沫,怒道:“给老子压着他,看我不废了这狗杂种!”言罢,两只眼睛朝周围乱瞄,目光慢慢落到一挂碎件的铁钩子上,认准了就是它,立马过去取下来,走过去压紧于林左手道:“刚才就是这只猪手偷袭老子是吧?”话音未落,钩子一剜,锋利的钩尖霎时刺透骨肉,伴随一声惨叫,鲜血四溢,左掌已然被钉在船板上,接着一脚带风踩在于林脸上…昏厥前依稀听见刀疤脸叫嚣道:“你给我听好,老子叫蒋明义!”
再次醒来,茫茫海面上苍穹星月高挂。于林鼻青脸肿躺在舱板上,脑子里一片混沌,更要命的是,整个左臂已疼得毫无知觉。
“哎,他醒了。”耳中听到有人低声议论,却无人过来扶自己一把。
我这是要死了吗?
不,绝不能死在这里,要活着回去…回上林……
他咬着牙竭尽全力爬半起,抽了骨一样的靠在墙上,嘴角裂开了,口中全是血腥味,一动便扯着痛,肿胀的双眼看见对面角落里有几双眼睛防备的盯着自己。他低头瞧见自己血迹斑驳的左手被人用烂布条简陋的包扎过,却不知是谁,只好对着昏暗的角落口齿不清的说了声,“谢谢。”
他靠着墙,看着那只空空如也的竹篓子,感觉饿如刀绞,此时方觉得那如煤渣子一样的食物也是奢侈的美味。他咽了口唾沫,努力让心绪平静下来,却怎么都做不到,一想到刀疤脸狰狞的面孔和于月生便心绪难安,未知的恐惧如同霉斑一样在身上嚣张四掠。
四、结拜
天亮时分,饥饿便像跗骨之蛆将于林咬醒,此刻连唾沫都干了,喉咙像是被火烤过没有一丝水分。
船舱里安静极了,细微的声音也被放得极大,就在这时,身旁传来耗子觅食发出的吱吱声,一只老鼠沿着舱角爬了过来,他两眼放光盯着那只老鼠,吁了一口气,右手拼尽全力一把掐住了那只老鼠,闭着眼睛往嘴里送,吸了几口老鼠血后,感觉喉咙里的火熄灭了些,他斜靠在墙上,接着又蹿来几只老鼠,围着排泄用的木桶转了几圈,随即钻了进去,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
吐完之后,有人推了推于林肩膀,轻声道:“小子,是条好汉!饿得睡不着了吧?”于林慢慢转过头,只见一位中年男子靠拢过来。
“耗子血你也敢喝,果然是条汉子!”男子朝旁边打量一眼,伸手从角落里拿出一个装水用的竹筒递给于林,道:“给,这个比耗子血好。”接着又贴身的破衣兜里掏出一个“煤球团子”递到于林跟前,和声道:“饿了吧?放心吃,没毒。”于林感激的望着中年汉子,鼻翼翕动,喝了一口水,接过他手中的煤球团子,不顾疼痛,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看着于林吃完食物,中年汉子问:“怎么样,好些了吧?”
于林虚弱道:“多谢大哥一饭之恩。”
中年汉子轻笑道:“一饭之恩谈不上,这声大哥我领了。”
于林休息了片刻,问道:“大哥贵姓?”
中年汉子道:“什么贵不贵姓,我姓刘,叫刘梗生,你叫我梗生就行。”接着话锋一转道,“你昨天以一敌四,真叫我刮目相看吶。”于林自嘲道:“刘大哥莫要挖苦我了,要真是这样也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了。”
中年汉子望着于林,认真道:“兄弟别见怪。你若不嫌我粗俗,咱俩就此结为异姓兄弟,今后互帮互助,有难同当如何?”
于林望着中年汉子诚恳的眼眸,被冷水浇凉的心开始变热,浑身热血一涌,不顾疼痛一揖:“这是哪里话,刘大哥与我有恩在先,又诚挚以待,且受小弟一拜…”
刘梗生喜笑颜开,急忙扶住于林道:“你有伤在身,大哥心领了。”言罢,从衣兜里摸出一块金属牌子,递给于林:“这是大哥一点心意,你可不能推辞。”
于林望着那块做工精致的铜牌,正反面皆镌刻着细腻繁复的图案,两侧皆镶有颜色殊丽的石头,一看便知极为贵重,当下推脱道:“刘大哥快些收起来,这礼物我实在不能拿。”
刘梗生不悦道:“你若不拿着,定是不把我当大哥了,既然如此,这结拜还提它做什么…”言毕脸色一沉,看模样势必要于林收下。
于林叹了口气,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接过那块沉甸甸的铜牌,顺手放进衣兜。随即一想,又从脖子上摘下出门时于母系上的平安牌,递给刘梗生道:“来时仓促,身上着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块平安牌还请刘大哥收下……”
刘梗生接过平安牌,笑着放入怀中道:“今后只要我能吃口实的,定不会让你喝稀的。”
于林被刘梗生的笑声感染,心情稍雯。过了半柱香时间,忍不住问道:“刘大哥先上船,知不知道这伙人是干什么的?要送咱们去哪里?”
刘梗生叹道:“被关半个月了,一直在这底舱中,没出去过,所知甚少。不过这些人手里有枪,且航海经验丰富,依我看,他们干这种事肯定不是头一回了。至于会怎么处置咱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翌日中午,发午饭的来了,这次却不是刀疤脸。用完午饭不久,门再次被人打开了,两个拿枪的汉子侯在门边,紧接着又来了两个人,推着一大木桶的水走来,嫌恶的捂着鼻子,对屋内的众人谩骂道:“娘老炮子,这么会拉,你们谁来用水把屋里的屎尿冲下去?”
于林犹豫片刻,不顾伤痛接过汉子手里的木瓢,刘梗生见状,笑着对那两个推木桶的汉子道:“两位爷,您走开点,仔细熏到,这里我俩来做就行。”转过身对于林道:“你身上有伤,这点小事交给我。”说完走到墙边,移开木桶上那块木板,用舀了一瓢水朝木桶里冲去……
五、黄金海岸
每过一天,于林便在墙上划上一道印记,就在他划下第二十四道痕迹的那天傍晚,船舱外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声音是那么大,以致底舱都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回事?”船舱里有人问道。
“不会是到岸了吧?”刘梗生惴惴不安道,“要真是到岸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将近四十天的航程中从未出现这样的欢呼,使得舱屋里的众人都站起身来,脸上浮满欣喜与恐惧相煎的复杂表情。
大约一刻钟后,门外响起嘈杂的响声,不一会儿,门开了,几个布衣汉子出现在门口,朝里大声道:“船要靠岸了,下船后老实听从安排,谁要是敢玩花样,咱手里的枪可不长眼睛!都听清楚了吗?”
屋内众人都低着头,沉默地跟着拿枪的那个汉子走了出去,来到舢板上,于林仰目四望,眼前出现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只见偌大的港口边停靠着大小船只二三十艘,在海浪中轻轻摇晃,风中传来一阵阵异域的气息,码头边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多数是皮肤黝黑的人种,只有少数的华人穿行其中,傍晚的夕阳柔和缱绻,照射着陌生的港口和山林,美丽中透露着一丝怪异。
“刘大哥,咱们这是到哪了?”于林低声问。
刘梗生道:“以前山南海北的跑了那么多地方,这场面还真没看过。”
这时,一群黑人土著围了过来,站在两侧的木栅栏边看热闹。于林从未见过皮肤如此黝黑的人,忍不住多瞄了两眼,那黑人男子一下子怒火中烧,呲牙咧嘴的从地上捡起石子朝于林砸去,于林心里一颤,急忙避开。带路的汉子见状,骂道:“娘老炮子,没见过黑毛啊,上岸就惹麻烦!”骂完,走过去用豪萨语跟那几个土著黑人解释,过了好一会儿,看热闹的人才红着眼散去。
从船上下来的大概有三十几个人,离开码头后,众人在船老大的带领下向一片茂密的可可林里徒步走去,走了半个时辰,拐进一条芭蕉叶覆盖的小路,片刻功夫,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十几座用原木搭建的工棚矗立裸露的红土地上,炊烟袅袅升起,在开阔的中央,各种生活用的器具一应俱全,好几十个人围着几个火堆在捣鼓晚饭,见到船上下来的这群人,皆好奇的张望着。
这时候,中央那座较高的工棚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背着手拿着一杆烟枪,衣着讲究得体,体格健壮,蓄着一脸浓须,不怒自威。
船老大见到正主,连忙走过去拱手一揖道:“高老板,工人给您送来了。”
高老板闻声,瞥了眼船上下来的十几个人,沉声道:“辛苦了,进来说吧。”
进到棚屋内,高老板神情严肃道:“这些人都不会有问题吧?”闻声,船老大道:“在下行走江湖多年,自然知道这里边的难处。您放心,我卢某人做事,绝无后顾之忧。更何况在下船队里,不是还有您的人嘛。”
高老板微微点头,却不做声。
船老大见状,有些急道:“高老板,既然没什么问题,您答应的那个…是不是该……”
“放心,钱不会少给。”高老板转过头脸色骤变,从身上掏出手枪对着船老大便是一枪,枪声响过,船老大应声倒地。
枪声传开,棚屋外顿时乱作一团,高老板冷着脸走到外面,看见刀疤脸守在门边,命令道:“送来的十几个工人留着,以防万一,其余的人…一个不留!”
枪林弹雨中,工棚四周的人吓得四处躲蹿,枪弹无眼,刘梗生拉着于林急忙往芭蕉林里躲去,刺鼻的血腥味在四周弥漫,刺激着于林的嗅觉器官,提醒他这不是噩梦,这是正在发生的血淋淋的现实。
大约一炷香后,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船工倒在血泊中,剩余的工人被全部赶到场地里来。高老板见时机成熟来到空地中央,气定神闲道:“你们以后都得留在这里,谁要是敢逃走,这些人就是下场!”
六、疑云暗影
死里逃生的工人在工棚中安然的度过一夜,翌日清晨,十几个人被高老板的手下带到了沃尔特河谷中的矿点上。
矿点周围的可可林被淘金人砍伐殆尽,被暴雨一冲便裸露出潮红的泥地,像个溃烂的伤口。于林抬头看着河滩上衣衫褴褛的淘金人,心里无限凄凉,放眼望去,在这片河谷地带,这样的淘金矿点还有好几个。于林正看着出神,监工气汹汹的一棍子打了过来,态度恶劣道:“愣在这干嘛,以后有你好看的!活没干完,中午所有人都不准吃饭!”
刘梗生见于林挨打连忙过来护着他,恭维道:“别生气,您贵人事多,我帮你看着他做,一定不给大家拖后腿。”说完,连忙从地上捡起一个淘盘放到于林手里,拽着他到一边去。
所有的工人被分了几个组,轮流进行。离这不远处搭有一个几米高的简陋瞭望台,里面有人拿着枪守着,防止不测。
一天下来,于林的脚一直浸泡在污浊的水中,两只脚底被河沙碎石磨得皮开肉绽疼痛难当。
吃过晚饭后难得有片刻的换班时间,他抓紧机会,来到不远处的溪流边,选准了地方,脱下满是泥水的上衣,将双脚泡在水里,光着膀子搓洗起来,望着浑浊的泥水顺着溪水逐渐远去,心绪也被带到万里之外的故乡,他咬着牙,默默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回去!
就在此时,背后一声叫嚣打断了他的思绪。
“猪猡,你占了老子洗澡的地方,还不赶紧让开!”
闻声,于林回过头,看着刀疤脸和两个粗壮的汉子站在一棵芭蕉树下,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
于林犹豫片刻,拿起衣服从水里上来,对方人多势众,即便心中怒火腾腾,也只能忍着。
“想就这么走了?”高个汉子伸手拦住去路,睨着眼冷笑道:“你都把水搞脏了,叫我们怎么洗?”
于林咽了口唾沫,蹙眉道:“你想怎么样?”
刀疤脸道:“不想怎样,既然你把水弄脏了,就为我们兄弟几个把衣服洗了吧!”言罢,脱了破旧的上衣扔在地上。
于林盯着面前那条扭动的刀疤,强忍着汹涌的情绪,将自己的衣服挂在树上,弯腰捡起刀疤脸三人的工衣走到溪流旁,刚蹲下身准备搓洗…一只脚便从后面踹了过来,于林后背骤然吃力,来不及做出反应,连人带衣一头栽进溪流之中…刹那间,水里一片混乱,刀疤脸促狭的一声长笑,吆喝另外两个汉子一起跳到水里,按背的按背,压脚的压脚,于林全身浸泡在水里,面红眼赤,动弹不得。
“不要客气,好好帮他洗洗。”刀疤脸嬉笑道。
于林双手被钳制住,头被人摁进浑浊的溪水中,一出气污水钻入口鼻之中,被呛得头昏眼花…随后,一只手伸进水里揪住于林头发,将他整个上半身提出水面。
刀疤脸笑着伸手轻轻的拍在于林脸上,揶揄道:“还记得老子吧,上回在船上挨打的滋味还不错吧?”
于林浑身淌水,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刀疤脸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最好别让我离开这,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刀疤脸一脸讥笑表情,狡黠道:“就凭你这条贱命,也想杀了老子?”言罢伸手从腰间摸出把匕首,续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原本还不想这么早让你死,不过都这么说了,看来今天你是甭想活着离开了。” 说完,面露狠相,拿起匕首便朝着于林脑袋扎下去。
就在此时,突如其来一声枪响,刀疤脸受伤惊呼惨叫,匕首掉进水里,捏着血流不止的右手,胆怯道:“我的手…妈的谁开的枪?那个杂种竟敢偷袭老子?有种出来!”话音未落,枪声再次响起,另外两个汉子大腿各中一枪,叫喊连天的摔倒在水里。刀疤脸一惊,急忙蹲下身伏在水中。
于林死里逃生,喘着粗气不顾一起的从水中爬,朝四周一看,没瞧见任何人影,连忙往岸上逃去。“该死的,往哪里逃!”刀疤脸咬牙切齿,松开手去捉于林,突然双腿发软,摔在污浊的溪水中。
他藏着满腹疑惑爬上岸,惊慌失措的朝工棚方向逃去。风从溪流后面的可可林中吹来,无数鸟鸣伴着潺潺水声在四垂的暮色中传开。日头一点一点落下山头,留下几抹余晖,洒在身后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上。
七、神秘铜牌
天刚下过雨,工棚外一片泥泞,金矿上高密的工作让人劳累不堪,却仍然有几个汉子围着火堆在聊天。于林拉开木门,刘梗生转身,打着哈欠问:“去哪了?你该不会是观察地形准备逃跑吧!”
于林浑身疲惫不堪,道:“小点声,外边有人拿枪守着呢!”顺手将罩衣一脱,一物事唰的一下从衣服里掉出来,滚进竹床的夹缝里,于林走过去捡起那东西,握在手里看了看,原来是船上刘梗生给的那块铜牌,上次情况特殊,居然没注意到上面还写着“齐火熔金,情无畛域”八个小字。
刘梗生侧过头,发觉不对劲:“咋弄的,你身上咋水淋淋的?”闻声,于林没多想,顺手将那块铜牌包在湿淋淋的衣服里,小声道:“没事,洗了个澡而已,赶紧睡吧!”
刘梗生抱怨道:“这烂棚子对眼对穿的,屋里全是咬人虫子,怎么睡?”
于林闭上眼睛,脑袋里尽是溪水边那几声枪响,道:“忍忍吧,咱们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中午将要休工的时候,远处土著人的矿点传来一阵哀嚎声,紧接着见一大群土著人围了过去。
“哪些土著怎么了?”有人小声问道。
“准是死人了,这些土著做事心急,挖的矿井太深,技术又不行,死人是常有的事。”
于林将挖上来的矿砂倒在溜槽上,闻声放下耙子,目光朝远处望去,只见哪些围过去的土著中竟然还有妇女和小孩,保不准刚刚丧命的土著汉子就是这些妇女小孩的亲人。
或许是经常发生这种悲剧,所有人的心都早已经麻木了,金矿上的那一点波澜没过多久消停了,一切又恢复如初。
累了一上午,金矿上的工人都饿得两眼发光,廉价变质的土豆泥一拿上来便被众人抢食殆尽。
于林慢慢嚼着食物,眼睛在四处打量,这时两个土著黑人小孩从身后走来,一男一女,站在高大的非洲楝下一动不动的盯着狼吞虎咽的众人。
于林刚来这里被黑人土著袭击过,心里对这些黑人没留下好印象,回头又想起刚才矿点上的哪些妇女和小孩,不禁生出恻隐之心,犹豫了下,掰下半块走过去放在岩石上,那个两个土著小孩走过去拿起食物,吃完后嘴一抹,依旧守在树下目光垂涎的盯着。
一名监工见了,拿着棍子走过来,凶神恶煞的赶走那两个小孩,回头冲着于林骂道:“妈的,谁叫你招惹这些黑崽子的!这些人是你能惹的吗?”
于林咬着牙刚想还口,刘梗生一把拉住他,生拉硬拽的走到一丛灌木后。“休怪哥哥说你,要是眼下跟那个狗娘养的闹掰,你这以后的日子就没发过了!”于林沉默不语,死死地盯着那名监工,将仅剩的一点食物往嘴里一塞,起身离开。
傍晚时分,下起了暴雨。开采的金矿皆在河谷里,地势低洼,一旦下雨,水位便迅速上涨,无法再继续开工。
两名监工在芭蕉树下躲雨,数十名工人光着头站在大雨中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擅自离开。过了半个钟头,雨丝毫没停的意思,高个子监工不耐烦的朝大雨中的工人喊道:“雨太大了,都别干了,回工棚去歇着吧!”说完,扯下一片芭蕉叶子挡在头上,急冲冲的跑了。
大雨如注,天地间一片迷蒙,数十名工人踩着湿漉漉的泥地匆忙地朝工棚方向走去。刘梗生望了眼身后暗淡的可可林,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咱们也走吧。”
于林望着迷离雨幕,难以抑制住心内的兴奋道:“这不正是上天的咱们的机会吗?这么大的雨,守卫肯定都松懈了,走!去林子里看看…”
八、黑人少年
两人淋着大雨进入林区,心知机会难得,脚步慌忙的四处查看,过了半个多时辰,雨小了些,刘梗生劝道:“回去吧,万一督查以为咱俩逃跑了,被捉住那可就麻烦大了!”
于林望着茫茫雨林,无奈道:“走吧。”言罢,准备朝原路返回,就在这时,附近传来一声惨叫,两人闻声止步。
“咋回事?”刘梗生问。
下了道坡,于林朝着声音方向寻去,没走多远,便看到一名十五六岁的黑人少年跌坐在地上,上身赤裸,腰部裹着一大块麻织品,肩背竹篓手拿弓箭,左脚踝被汉人捕兽设下的暗夹夹得死死的,血流了一地,隐约可见背后的背篓里装着几只山鸡土獾之类的小型猎物。黑人少年紧捏着左脚,疼得面部抽搐,看到人来也不呼喊,目光坚毅,丝毫没有向这两个异族人求助的意思。
见状,刘梗生道:“走吧!这些的黑皮子都不是什么好人,未免惹祸上身,还是少管为妙。”
天色渐昏,雨丝绵绵,丛林中生气全无。
于林心下不忍道:“这里的冲突都是成人的事,他只是个孩子。天见可怜,咱不帮他把捕兽夹拔出来,过一整晚怕是会要了他的命。”
刘梗生知道于林心善,遇到这种事要他见死不救几乎不可能,无奈道:“你瞧瞧他那眼神,人未必领情。拔出夹子就行,其他的就别管了。”
两人慢慢走过去,那土著少年没有丝毫惧意,于林望了少年瘦小身躯一眼,叫刘梗生一起用力,捕兽夹里面的倒刺缓缓地从少年的脚踝中挣脱。从头到尾,黑人少年牙关紧没吭一声,两眼直勾勾盯着面前两人。
于林看着黑人少年,抹了把汗道:“咱们回去吧。”
刘梗生一脸不快,将锈迹斑斑的捕兽夹扔在地上,往回走了十几步后,转头一看,只见黑人少年脸色铁青,坐在地上拉弓搭箭瞄准了自己和于林,霎时又惊又怒,急喊一声:“快闪开!”
闻声,于林全身一震,来不及反应,便被刘梗生推到一边倒下,身后一只木箭破空而来,堪堪擦过左臂。刘梗生回过神,抓起一团泥块朝黑人少年扔去,于林咬着牙捂住流血的左臂,急忙滑下坡去…
“妈的,这就是你要救狼崽子,差点把咱俩命都搭上!”刘梗生坐在泥地上气愤道。
于林撕下一块布扎紧伤处,欲言又止,这时,眼角余光瞄到几十米开外一个黑影闪过,起身一看,那人早已消失在雨雾蒙蒙的丛林中。“不好,有人跟踪咱们!”
刘梗生惊愕道:“不会是那个黑崽子追来了吧?”
茫茫雨林,变幻莫测,于林低头思索,目光随逐渐变暗的天色暗淡下去。
九、夜袭
七月底,汛期如期而至,短短两天,沃尔特湖的水位上涨了好几米,裸露在河滩上的矿点都泡在河水中。
河谷地区湿热多雨,植被茂密,滋生出无数蚊虫,眼下正值疟疾猖獗之时,矿点许多工人被蚊虫叮咬后都染上了疟疾。接连的大雨加上疟疾,使得原本就艰难的开采工作难上加难,劳工们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忍受。
天将黑未黑,几缕夕阳徘徊在黧黑的山脉上,成片的可可林在晚风中簌簌作响,黑魆魆的树丛仿佛一头择人欲噬的凶兽,隐藏着无法窥视的危险。
于林浑身冒汗双腿打颤,连续几个时辰的透支挖掘,使得他疲惫不堪。
两名监工腰上插着枪,坐在一旁的岩石注视着掘井的众人。刘梗生瞥了那两名监工一眼,心里暗骂了句,顺手将淘盘递给于林,于林眼睛一花,双腿发软,一跤摔倒在泥地上,监工听到声响走了过来,于林怕惹事上身,紧咬牙光爬起。
就在此刻,身后的可可林中传出一阵骚动,身旁的工人一声大叫叫:“不好!大家快跑,黑鬼来抢黄金了!”
声音一传开,瞬间形势大乱,紧接着一大群腰间裹着兽皮麻布的黑人男子手握利器,瞬间出现在矿井边上,两名监工吓得浑身发抖,紧急中拔枪瞄准领头的一名黑人汉子,枪声一响,黑人汉子应声倒下。工人闻声急忙逃窜,慌乱中,刘梗生连忙扶起于林朝一旁的树林子里躲去。
鲜血的气味诱发了黑人土著体内躁动的兽性,开枪的那两名监工立马成了攻击的重点对象,不过片刻功夫,便惨死在乱棍之下。
沃尔特河谷内的黑人素来与这里的华人不和,偷抢之事常有发生,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然而这次的情形截然不同,敢来夜袭矿点的黑人显然是暴雨逼得活不下去,动起手来凶狠无比,性命都不顾。
矿点被洗劫一空后,一大群黑人急忙钻进林子里搜寻哪些四处逃蹿的工人,长年累月的积怨在瞬间爆发,冲昏了“野兽”残存的良知,逮着人便一顿群殴毒打,一时间,昏暗的丛林中追赶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刘梗生喘气如牛,扶着于林的脚步越来越慢,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滴下,拐过一棵巨大的合欢树后,刘梗生狠下心,咬着牙道:“于林老弟,哥哥对不住你了。我实在是没力气了,这些黑鬼跑得飞快,带着你咱俩都得死…别怪哥哥无情…我不想死在这荒山野岭里,你…你自己保重!”刘梗生声音哽咽,朝于林抱拳行礼,言罢两脚飞奔朝昏暗的丛林里逃去。
于林全身乏力靠在树上,望着刘梗生慌忙的背影消失在丛林中,心道此次在劫难逃了,绝望的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一个陌生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唤道:“醒醒,快爬起来,死在这里你就再没机会回家了!”
闻声,于林睁开眼睛,心里疑云重重,朦胧中看见一个戴着鬼头面具的人站在跟前,轻声问道:“你是谁?”
鬼面人恍若未闻,一声不吭盯着于林,转身见土著人越靠越近,叹了口气,脚步敏捷地消失在诡谲的丛林中。
十、宿怨
顷刻间,五六个黑人汉子拿着火把从黑迷迷的树丛里跑了过来,火光瞬间照亮了幽暗的树林,几个黑人围着于林,拿起木棍作势就要劈下去,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喝止几个黑人汉子的行为。
于林眯着眼睛,只见火光明灭中一位黑人慢慢走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十几日前在丛林里救下的那个恩将仇报的黑人少年。
黑人少年面无表情走过来,盯着于林的脸仔细看了几秒,用生硬的汉语说道:“还记得我吗?你是个浩(好)人,喝(和)那些中国人不一样,别怕,我们不会杀你。”言罢,用豪萨语和身后几个高个子黑人汉子交谈,片刻后,其中几个成年土著转身离开,只剩下一个健壮的黑人汉子守在少年身旁。
于林浑身冒汗,仍不敢相信那日恩将仇报的黑人少年此时居然会救自己。
“你…会讲中国话?”于林喘气问道。
黑人少年脸上带着少有的老成和世故,不苟言笑道:“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学过中国话……”于林望着少年清澈的眼眸,心里开始明白那日黑人少年会恩将仇报的原由了。
少年言罢,眼眸里闪现一抹哀伤,回忆道:“这要从很旧(很久)以前说起……我的父亲曾经就是这片河谷的守护者,他就是你们口中的“酋长”。九年前,我父亲在这里救了一个患有严重疟疾的高姓汉人,那个汉人在这里煮(住)了整整五年,我的汉语就是他教的……时间一久,那个姓高的汉人发现这片河谷地下有丰富的金子,便找来了许多人帮他开采,没过多久,河谷边的树木就因为金矿被采金人砍光了,河水也被金矿里流出来的污水污染了。我的父亲眼看到世代居住的土地被破坏,便去阻止哪个姓高的中国人继续在这里淘金,可是最后,那个姓高的中国人不知什么原因动手杀了我的父亲,逃走了……从那之后,这里就来了更多淘金的中国人…而那个杀了我父亲的中国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于林心中一震,沉默片刻道:“淘金的人伐林开矿有错在先…可你们这种抢杀的做法,只会加深土著人与淘金者之间的仇恨。”
黑人少年将弓往肩上一搭,恨声道:“我管不了这么多,这些淘金的人不知悔改,木隆古的惩罚一定会很快降临,他不会放过任何破坏这片古老土地安宁的人!”
于林虚弱咳嗽道:“汉人手上有枪,你带人抢矿点岂不是去送死?”
“送死?河谷里的树被砍了,一到汛期大水就把庄稼都淹了…我们没有足够的食物,不抢你们的东西,就只能饿死…”土著少年沉声道。
于林全身冒冷汗,捂着胸口开始一阵激烈的咳嗽。
黑人少年面露忧色道:“你得了严重的疟疾,不吃药会死的。”说完从腰畔掏出一个鹿皮小包扔在于林面前,续道:“很多汉人在这里得疟疾死了,这个是治疗疟疾的药。”
于林捡起药包,喘气道:“谢谢。”
土著少年想了想,将肩上弓箭取下来递给于林:“这个你拿着,以后需要帮助就带着弓来部族找我…记住,我的名字,阿斯达!” 言罢,瞥了于林一眼,掉转头像鹿一般,脚步敏捷的朝林子里跑去。
风刮过林荫,头顶的阴云徐徐散开,一轮圆月重新出现在夜空中,将无边银辉洒在枝枝叶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