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苗出门喜欢穿一件因年代久远而写满黄褐色记忆的风衣,它本来的颜色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走出四合院,眼镜片上折射些璀璨阳光时,老苗会四十五度不惧阳光的刺目,定定的看上几分钟。
老苗想起记忆中阳光亮白的照耀墙角小小雏菊的画面后,扯开挤在嘴角的严肃皱纹,弯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极了垂暮之年豁达的老人。
哒,老苗甩开花了不少钱新买的盲杖,在脚跟前左左右右的快速探寻地形。
老苗的身材很瘦小,是很典型的南方小男人,但他还有双漂亮的眼睛。
丫头曾嫉妒说过,老苗,你一个男的,长着一双勾人魂魄的狗眼算是咋回事啊?想掰弯谁啊…
就像丫头说的一样,老苗的眼睛很亮很亮,亮的在晚上拍照的时候,他的眼睛在照片里跟荒野里的狼一样,闪着绿油油的光,以至于到最后丫头禁止他在拍照时睁开眼睛,防止让人产生人堆里进狼的恐惧感。
所以,每次拍照,老苗都会听话的爱上眼睛然后将面转向丫头在的那个方向。
丫头,性别女。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个性张扬的小屁孩,操着一口流利的脏话,不分年龄种族地点的炮轰,对象涵盖一则明星出轨的新闻、外卖不如照片介绍看起来好吃、她要学毛笔字打错电话,听到对方不是她要找的人………能一个小时不带重样的飃脏话。
老苗是个书店老板,也是丫头因想学毛笔字误打电话的主人。
店老板说,小苗,今天还是这么准时,东西给你准备好了。
老苗说,谢谢。
每次他都想告诉店老板他已经快四十岁不小了,可话到了嘴边往回打着转,始终没蹦出去。
老苗距离那段时光在时钟滴答中越来越远了,有时,他庆幸自己活在黑暗之中,强迫或是怀念的来回咀嚼那段有风景和笑容的过往。
他还能清晰的记着丫头的模样。
老苗不说脏话,安静的举着手机听完了丫头的长篇脏论。
老苗说,小姑凉,你没事吧?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丫头说,大叔,你有病吧!被骂了还上赶着送关心,雷锋从地下爬上啦……
又过了半个小时。
丫头说,大叔,对不起哈!我失恋了,心情不好,这样吧!为了赔偿你,我请你吃爆米花!
老苗说,好啊。
他就想知道电话那头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杀马特亦或是非主流?
两人见面的地点约在镇上唯一的电影院门口。
老苗第一次跟丫头见面,他很震惊,现在他眼前披着一肩齐腰黑发,笑容甜美的女孩是电话那头的本尊?
他有点智商不够用了,愣神了许久。
后来,丫头说,你都不知道你那样子有多傻!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磕碜人!
对,老苗和丫头有了后来,只是朋友的后来。
老苗的书店成了丫头的避难所,分手过后,她会准时出现在书店门口,身影悲伤逆流成河,表情却傲娇的很,像一个前来后宫临幸的女王大人。
她说,老苗,我来又扫你身上的蘑菇了!最近出去晒太阳除菌了没?
老苗打心眼里鄙视丫头,但每次她出现的那些天,总会成为他说话和笑容最多的日子。
他想,有个定时的生活调剂品也不错。
丫头再度出现,那次的她整个人都笼了悲伤的蓝。
老苗带丫头回家,两人面对面坐在吧台上,惬意的喝着小酒。
丫头说,何文苗,跟我上床吧?
你不喜欢我吗?连鬼都看的出你心里的龌蹉想法!是不是要把我扒光啪啪啪十几二十遍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子!送上门的免费服务都要拒绝!
为什么你要这么好,可我却没资格喜欢你!
老苗那天晚上很沉默,一言不发的听着丫头的醉话,最后,他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再睁眼时,丫头消失了。
很久都没出现,直到有人告诉他,刘雯死了,丫头死了。
老苗听到丫头真名,感觉像是听见一个陌生人的噩耗一样,没有任何感觉。
老苗说,对不起,你可能找错人了。
那人说,没错,刘雯每次从医院偷跑就是上你这来了,你叫老苗对吧。
刘雯是丫头,丫头是刘雯。
她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越来越清晰的印在放着黑白照的相框里面。
那人说,刘雯希望在她死后能送这张照片给你。
很狗血的剧情,不治之症逼着花季少女走向死亡,为证明自己在这世界曾经存在过,她试图做些甚至不惜做些令人厌弃的事。
最终,少女扑进的死神的怀抱。
丫头死了。
她的照片牢牢占据些老苗书店的一角,虽然自从老苗眼睛看不见之后他就再没开过书店的那扇门。
他看不见丫头了,就像拍照时,他看不见她也在看他一样。
老苗抽屉里有一张病例表,他祖传怪病,过不了四十岁的生日。
对他而言,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是拒绝。
老苗放下手里捧着的花束,搁在丫头的墓碑前。
老苗说,丫头,明天是我四十岁生日了。
老苗说,这些年谢谢你领我来看丫头,以后我可能不能经常来了,请您帮忙看着点我媳妇!
守墓人说,嗯。
七日后,墓园刘雯身边多了一座新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