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期回顾:都市妖生-序
(一)
天色阴沉地像好几天不曾洗过的抹布,随意地糊在城市上空,让身处其下的众生心烦难耐,比如此刻一脸憋屈地坐在沙发上的阿叶。
如果说外面的世界是灰蒙蒙的惹人心烦,那么眼前的世界就是漆黑得让人无力心烦:随意堆砌的垃圾袋散发出陈年方便面的红油味;角落里则是互相伤害到各奔东西的花瓶碎片,从里面跌落两三枝已经枯萎的康乃馨;一只黑色的蟑螂,如拱卫家园的小犬在瓷板上巡逻,在满地灰尘上爬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阿叶撑着下巴,眉毛皱得快撑起额头的刘海了,这次的客户该不会是为了逃避这种死气沉沉的环境才申请为期两个月的任务吧。
正当他纠结于对眼下处境进行改造是不是与组织铁律第四条“不得破坏客户生存环境”相抵触时,门开了。
一名年岁约在三十上下的女性,踩着红色高跟鞋走了进来。黑色的职业套裙和纯白的衬衫,偏圆形脸蛋上架着一副金色镜框,从镜框里射出冰冷的眼神,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阿叶,看向他背后的白墙。
“回来了。”他搓着手,小心偷瞄着对方,眼前的这位名叫邢英的女人应该就是客户的合法妻子,即他未来两个月生存环境里重要一环。
邢英被对方这句熟络的问候给晃了一下,没有熟悉的冷眼,少了无言的颓败,这正常的夫妻问候让她不太适应。她的眼神有点迷离,好在强大的职业素养重新控制住了她的情绪。
“饿不饿,要不吃点什么?”阿叶有点为难地看向厨房里布满污渍的碗碟。
“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么?”
“还好吧。这不刚八点半么?”阿叶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话说这块手表还是自己刚才进屋后在地上捡起来的,应该算是客户的东西,自己现在戴着应该没有问题吧。
女人的低哼让阿叶意识到刚才这句回答似乎并没有使对方满意,鉴于组织铁律第三条,“决不可破坏客户交际关系。”他连忙补充道,“哦,好像,恩,确实有点晚了,要不……”
不等他说完,女人已经把皮鞋踢落在门口,然后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走进卧室,接着就是一声沉重的关门声。
人类,尤其是女人,真是麻烦的生物,阿叶耸了耸肩,抽出坐垫下的一本漫画书翻看起来,希望未来的两个月不至于太难熬。
(二)
昨晚下半夜的雨持续到今天一早依然没有要停歇的样子,明明是个北方城市,却要学习人家南方城市的阴雨绵绵,结果只学会了烦心。
阿叶站在卫生间前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脸庞,细眼睛,脸部微微有点鼓起,或许是长期宅在家里的缘故,脸色有些惨败,高鼻梁,下巴的胡须已经蔓延到脸部,有两根甚至开始泛黄,难道胡须也有时间久远就会变老的生理周期,这次的变形对象活脱脱是一个标准宅男。
隐灵,虽然是妖怪中的一种,但法力低微,除了变形术以外并没有其他能力,不过也正因为能力低下才能存活到现在。毕竟在现代科技力量面前,妖怪根本无法和人类抗衡,那些法力高超的大妖坟头的草都长了快五六茬了。
反倒是隐灵这样的妖怪一向小心谨慎,低调做妖,如今也有了正当营生:代替人类客户生活。如果某天一个你熟悉的同事突然做出不同于他过去的行为时,或许就是某个隐灵在上班。
这种替身工作持续了近千年却很少被人类识别,要说原因其实很简单。“人类这种生物,有很强的思维惯性,即使你做出完全背离其预期的行为,他也会用自己的惯性强行把你的行为纳入预期中。”这是老崔少数几句靠谱的言论之一。
阿叶暗暗给自己打气,一个宅男的六十天应该很容易就过去了。不过当走出卫生间,看着由于日光充足而更加扎眼的大厅,他还是忍不住吐了口冷气:难道真的要在这个环境下熬下去么?
(三)
邢英有点神不守舍,作为公司中层管理干部,她给领导和同事的印象永远是镇定自若。
今天一早出门经过大厅时,她看了一眼躺在沙发蜷缩睡觉的男人,还是那样,睡觉时总是不自觉的用手紧紧搂着被子,生怕有人会把它抢走。曾经这个男人是如此不顾一切的站在她面前,替他们撑起了一个家,可是如今。
他的眉角抖动了一下,好像梦里有什么在打搅着他。她举起手,想要帮他抚平这眉角,终还是收回,这世上的事总有一些无论怎么抚平还是会重新皱起的。
她偷偷掐了掐了大腿,试图把心神拉回到会议室的投影上,却还是控制不住去想昨晚丈夫的举动:总觉得他身上突然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可是到底是什么呢?
“小邢,你有什么看法。”
身后的下属偷偷用笔顶了顶邢英的后背,“生机。”
生机?一脸疑惑的领导看了眼邢英,又看向投影:“竞争对手近期的行为分析”。
“小邢,我知道那件事对你影响很大,不过如果你还是这样,公司会很为难的……”
老领导的絮絮叨叨并没有进入她的心里,倒是那件事却被勾了出来,记忆从来不曾消失过,它只是藏起来了。
一种恶心突然从腹腔冲向喉咙,搅得胸口一阵气闷,她扶着桌子坚持到会议结束后第一个冲了出去,在卫生间里一阵干呕,眼眶似乎都因这剧烈的呕吐而泛红流泪。
“邢姐,没事吧。”卫生间外传来同事好心的问候。
“我没事。”邢英对外说道,又似乎在对自己强调,我没事,我没事。
走出卫生间时,外面的雨似乎快要停了,不过休假一个多月的太阳看起来似乎还是不太想工作,依旧让那灰蒙蒙的云替它值岗。
她从怀里掏出一包烟,走到阳台外面点起一支,什么时候起开始学会抽烟的,她也不记得了,明明她最讨厌男人抽烟,有一回收拾他衣服时掉出一包烟,她俩还吵了一架,谁能想到时至今日却是她开始抽烟了。
不过即使到了今天她依然不会抽烟,每次都被烟呛得不行,那烟味在鼻子里、口腔里横冲直撞,分外难受;不过这感觉就像吃辣椒,明明辣得整个人都不舒服,心里却意外好受多了,似乎通过身体的受虐可以获得心情的舒畅。
她一边咳嗽一边坚持抽完手头的眼,正准备把烟头弹到纸篓时,在对面楼下的街道中央似乎有个熟悉的人影,不过一晃眼那个身影就消失了。不可能,她摇了摇头,一定是最近太累看错了。
(四)
真是个辛苦的工作啊,阿叶把抹布投进水桶里自言自语道。不过看着窗明几净的房间,还是蛮有成就感的,尤其是把成堆的垃圾一次性给抛进小区垃圾桶时,就好像打赢了一场大仗一般,酣畅淋漓。不过自己好像也没打过仗,这个比喻难免有点名不副实。
拉开窗帘,享受雨后的清爽,生活其实还是挺美好的嘛,真是不明白人类为什么宁可让隐灵来代替自己也要逃避自己的生活。不过这些事也只有人类自己知道。他正准备拉上窗帘,无意间瞥见乌云离开后对面楼层阳台上有个熟悉的身影。
监督者?难道刚才自己的行为被组织判断为触犯了第四条铁律?可是如果真的触犯了应该早就过来制止啊。阿叶有点疑惑,或许对方是个新监督者吧,不懂规则。不过这份熟悉感呢?
熟悉,却又陌生。很奇怪的感觉。对方似乎发现他注意到自己,赶紧缩进屋内。正当他绞尽脑汁回忆这个新手监督者到底是谁,邢英回来了。
“今天不加班了?回来这么早。”
邢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把话语吞了回去,只是点了下头,然后就是低头换鞋。
阿叶回忆情报里的描述:邢英是个工作狂,公司正常五点下班,她却每天工作到七八点才回来,有时候甚至到第二天凌晨才回来。真不知道这个女人每天不回家是怎么想的,难道外卖真的那么好吃?
邢英显然不知道对方这个家伙正在心里吐槽,或者说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去在意,因为眼下的她被需大的事给震住了:整个大厅焕然一新,如果说昨天家里是被台风席卷的灾后地区,那么今天简直是一步进入了资本主义最高阶段。
阳台摆放着两株绿植,贪婪地伸出枝丫吮吸新鲜的空气,音箱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楠楠地诉说着故事,“让我掉下眼泪的,不止昨夜的酒;让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温柔;余路还要走多久,你攥着我的手;让我感到为难的,是挣扎的自由……”一侧的鱼缸里四五条小红鱼钻来钻去,丝毫没察觉出昨天这里还是鱼虾的坟头;桌子上摆着一对黑白马克杯,这是他们过去一起买的,旁边立着一本敞开的相册。
“哦,这是我从柜子里找到的,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觉得这个位置放相册很合适。”注意到邢英的眼光,阿叶期期艾艾地解释道,毕竟没有经过女主人同意,他忘了眼下自己的身份是男主人。
好在邢英没有注意到他的不正常,她的眼神已经完全被相册里的照片给抓住了,相册里照片是他和她第一次过生日的照片,那时候他和她认识了半年就被安排出差,他偷偷地从外地坐了二十五个小时的硬座回来为她庆生。
她摸着相册,看向第二张照片,那是他们和朋友聚会时拍的,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在人群里最是显眼和美艳,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有个小生命已经悄悄种了下来。第三张是他在医院苦苦哀求护士偷偷潜进病房时拍的照片,事后双方老人数落了他一个多月,说担心拍照有辐射,他却只是傻傻地说就是控制不住想去看她。
“为什么?”她的声线很平稳。
为什么?阿叶愣住了,难道说自己洁癖症发作了,所以就收拾了下。好在她似乎并不在意,继续说道,“早干嘛了,现在拿出来你不觉得好笑么?”
“那个,我只是觉得要做,所以就做了。”
她看着对方,这个半年来颓废不堪的男人,如今梳妆得特别精神利落,下巴凌乱的胡须如今不见踪影,眼睛里没有了迷茫,透出一种清澈,清澈得可以看到她自己。
她的嘴角在剧烈抖动,仿佛在拼命压抑某种情绪,“你愿意就做吧。”这六个字一个一个往外蹦,有如整装待发奔向战场的军队。说完拿着相册走进卧室。
(五)
人类真是个奇怪的生物,行动和语言总是充满矛盾,阿叶看着从卧室门缝里漏出的橘黄色灯光,实在没想明白刚才怎么冒犯到对方。
不过对方那句,“你愿意就做吧。”倒是解决了阿叶一个难题。不同于老崔每天不是在看直播就是在等待看直播的废材生活状态,阿叶是一个有着极强学习欲望的隐灵。
强到什么程度呢,用老崔的话说,“这家伙只要能学习,根本就不在乎学习什么东西,比如学习如何把两张纸放得严实合缝分毫不差。相信我,这家伙真的是有学习强迫症。”
阿叶每次都能在任务中学习到某项技能,比如上一次他替代一个理发师生活了一年,天知道为什么一个理发师需要躲一年,结果是他熟练掌握了理发技能——妖怪为什么要学习理发?为此老崔一直想不明白,明明一个变形术就可以搞定。
不过这次却难倒了阿叶,一个一天超过二十个小时在室内待着的宅男,怎么从他的生活中发现学习的可能。从沙发上那个变形得厉害的坐垫可以准确判断出这个客户每天除了混吃等死恐怕不会有别的行为了。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冲动让人替他——反正他活着或者死去估计都没人在意,除了那个女人。
恩,说不定连那个女人也不会在意呢。
(六)
“邢姐,这是你的盒饭。”同事小张把刚从7-11便利店买上来的鱼香肉丝盖饭放在邢英桌前,“姐,现在市场冷淡也不是我们的原因,你再怎么加班也改变不了啊。您看人家王哥都看了一天的电视剧了,曹姐淘宝都刷了三遍了。你就别老加班吃盒饭了。”
邢英笑了笑,“没事,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多干点总是好的,倒是你今天不是有最新的电影上线了,怎么不和你男朋友出去看电影反而陪着我加班啊。”
“别提了,他个木瓜脑袋,我好心喊他看电影,他却说看豆瓣评分不高没啥看的意义,不如看点别的,然后我问他看什么他说回头再说。”小张义愤填膺地对着空气指手画脚,仿佛那个蠢货男朋友就在眼前,“他还真以为我喊他看电影是为了看电影啊。”
“知道,知道,就是你想他嘛,想和他一起嘛。”邢英笑着拉住小张,“男人嘛,都是一些不懂事的孩子,只知道想自己,哪里想过别人啊。就算想别人还是从他们的角度想,一群永远长不大还不认输的家伙。”
“就是,这世上要没这些蠢蛋该有多好。”
没有这些蠢蛋,是啊,没有这些蠢蛋真的会好么?邢英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灯火发呆。
“哦,不好意思,邢姐,我,我不是有意的。”看见邢英眼神恍惚小张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如果自己家那个是榆木脑袋,邢姐那位就该是朽木了。
邢英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吃饭吧。”揭开饭盒,脑子里却还是飘之不去那个蠢蛋,以及那个蠢蛋手上的甜点。
恩,那个被捏成核桃模样,脆黄蓬松的奶油泡芙,在阳光下都能看见里面淡淡的黑巧克力和白色的奶油。如果咬上一口应该会非常可口吧。
至少比眼前这份无论是鱼香肉丝还是番茄炒蛋,或者豆角烧肉都一样口味的盖饭好吃。
想到这,她用勺子狠狠地在白米饭上挖开了一个口子。
(七)
阿叶现在很苦恼,由于放的时间长了,泡芙的外皮已经松软下来了,就好像一个妙龄女子没有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最后只好任皮肤松软,软塌塌地认了命,那颗脆弱的心就好像奶油一般最后无情地抛洒在周遭,无人接受。
难道是自己的技艺有问题?不应该啊,自己完全是按照笔记做的啊。
首先把水、盐、糖、黄油一起放入锅里,用中火加热同时稍稍搅拌,让油脂分布均匀。然后等煮至沸腾的时候,转小火,倒入面粉;同时用木勺快速搅拌,确保面粉和水可以完全混合在一起。
等面粉和水分融合在一起后再熄火,接着便用筷子把面糊搅散,让热气散出去。等面糊冷却到不太烫手的时候开始加鸡蛋。
加鸡蛋很关键,所以阿叶特意分两次加入,先加入少量鸡蛋,完全搅拌到面糊把鸡蛋都吸收以后,才加下一次。因为这样可以确保加入鸡蛋后的面糊湿润细滑。
鸡蛋搅拌完后,就是放入烤箱烘烤,直到泡芙整个表面变成黄褐色才端出炉冷却,最后在底部用筷子轻轻挖一个洞,用小圆孔的裱花嘴插入,在里面打入调配好的奶油和巧克力馅料。
阿叶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的操作,完全是按照笔记进行操作的,没有差错啊,而且还特意用的黄油而不是色拉油,就是为了确保泡芙外皮更加坚挺,更加完整,形状更好看,同时味道也更香。
可是,为什么邢英对这个泡芙无动于衷呢?这让他很挫败,自己的手艺真的这么差么?不过作为自己这个“宅男”唯一能够看见的活人,也是唯一的品尝师,现在谈放弃还太早。再说了那本笔记本里记录得那么详细充足,有得是案例去尝试。
后来,老崔问阿叶为什么要学习制作甜点。阿叶很老实地回答道:“没办法啊,那个宅男家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本藏得非常严密的笔记本,嗯,说严密其实也不是很严密啦,只是由于当时垃圾太多所以看不见罢了,等把一地漫画书收拾好以后立刻就能够发现。”
那本笔记记录了各种甜点的制作方法,每份甜点都配上了照片,除了照片以外,笔记上还有些明显是写给某人的话,这种矛盾的行为也是人类常有的行为,明明想要对某人说却不当面去说,反而写在笔记里不见天日。
除了那些话以外,笔记本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每页甜点都写着日期和地点,比如第一页那个泡芙写的就是两年前的日子,地点是一个叫胡兴的小镇,然后第二页的奶黄包则是另一个时间和地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阿叶感到满足的是终于可以学习了,而且女人不也说了么,“你愿意就做吧。”这本笔记一看就是客户的字迹,那练习做甜点也算是符合客户的设定,不算额外行为也就不违规了吧。
(八)
就这样,阿叶一个人在家时每天学习一页甜点制作,然后偷偷放在厨房,希望能够得到邢英这位唯一的品尝者的认可。虽然每一次对方都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就离开了。这让他很郁闷,却又没法找第三者来品尝。
只顾着郁闷的阿叶并没有注意到转身离开时邢英的眼圈越来越红。从第四份甜点,那个草莓圣诞小雪人端上来时,她就意识到这些天的甜点不是普通的甜点,是过去的记忆。
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只顾着自己的男人,却没想到他竟然都记了下来,那个奇形怪状的草莓圣诞小雪人就是两人在外面旅游时在一个街巷里无意撞见的。
那天两人在没有人的甜点店里坐了很久,几乎把每一样甜点都吃了个遍,而那个小雪人她吃了两遍。后来她曾在网上找过那个店,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只能安慰自己,也许过几年那家店就会被更多的人所熟知,然后就可以在大众点评上找到了,说不定那时候连淘宝都可以买到了。
没想到,他竟然把那个连网络都无法触及的小雪人记了下来,然后做出来了。
可是,有些事不是靠一个小雪人,一份甜点就可以改变的。有些事,它只要存在就永远不会被忘记。
这个蠢蛋一方面好像把过去的点点滴滴都记录在甜点里,一方面却把那件事完全忘记了一般。难道他真的已经彻底释怀和放下了么?
她放不下。
阿叶饶了饶头,这已经是第32次被拒绝了,自己做的甜点真的这么难吃,难吃到连拿起来吃半口都不屑的地步么?把五颜六色的马卡龙端回厨房,收拾着餐具的阿叶果然又看见了对面那个监督者。
事实上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甚至还想可不可以邀请对方过来尝尝自己的手艺,不过那个家伙似乎也是早出晚归的作息,往往邢英走了以后也消失了。
虽然每天都会远远看见对方,不过那种熟悉感却始终无法抵达记忆深处,不过这种熟悉感在早晨洗漱的时候特别强烈,却就是想不起来那个戴口罩的家伙到底是谁。话说这个监督者难道不会变形术,为什么要戴口罩呢?
看来真的是组织派出来的新手吧。阿叶摇了摇头,再次把窗帘拉上,还有两天就该结束任务了,至少那时候可以让老崔尝尝自己的手艺。
(九)
“说不上为什么,我变得很主动,若爱上一个人,什么都会值得去做……”音乐在角落里响了快一分钟,阿叶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恩,客户的手机响了。在此之前这个手机的意义就是:每天充一次电。
陌生的号码,正当他犹豫这个电话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交际,毕竟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电话挂了。
刚吁了一口气,铃声又响了,这回是标记为“老婆”的号码。
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却不是邢英的,“喂,是姐夫嘛,我是小张,姐夫你千万别生气,那个,那个,邢姐她喝多了,我们在小区里,但是不知道您家是哪一栋,能不能下来接我们一下,我们就在小区的,那个东门,恩,就是能够看到对面医院的那个门。”
在对方一连串错乱的话语中,阿叶捕捉到唯一讯息就是,那个向来都是干练的女人竟然喝多了?
“怎么回事?”阿叶气喘吁吁冲到东门,找到了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小张。
“我也不知道。今天物业要对写字楼维修,所以我们早早就下班了,我看邢姐好像不怎么想回家。”小张偷眼瞄向阿叶,“就说要不去酒吧坐坐,本来邢姐是不想去的,不过后来她看了眼日历就决定去了,然后,然后就……”
阿叶扶住昏睡的邢英,表示明白了。
一直安静地流着泪陷入昏睡的邢英感觉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更为结实,迷糊着睁开了眼,当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时,情绪突然开始失控,她吃力地提起双手捶打着对方,口中含糊地说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忘了?”“为什么你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女人的声音引来了周遭人群的注意,眼见有路人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眼光,阿叶连忙扶着女人快速向电梯里赶去,在快步行走的过程中他似乎看见那个熟悉的监督者正站在远处,想要跟过来。
在小张的帮助下,两人把女人扶进卧室,阿叶替她把被角掖好,同时倒了一杯温水让小张给她服下。这个一向干练的女人眼下有如一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野猫,用仅存的一点力量挥舞着爪子,低声嘶叫着,最后抵御不了伤心沉沉睡去。
(十)
邢英是被早上轻微的叩门声叫醒的,“醒了么?我熬了粥,出来喝一口吧。哦,另外我替你请过假了,今天不用去了。”
熟悉的声音,一如过去。
她推开门,那个男人端坐在餐桌前正慢慢剥着鸡蛋,桌上盛好了一碗红枣薏米粥,微微冒着热气,让他的脸庞显得有些缥缈,不过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倒是分外清晰。
两人默默地看着对方,只有鸡蛋壳剥落在桌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再一下。
“你还记得么?昨天是第一百天。”终于她张开了嘴,然后就是控制不住的泪水,泪水一串串地从脸颊滑落,落在胸前,滴在腿上,炸开的是一朵朵水花。
他没有回答,剥鸡蛋的手停在半空。
“那天孩子没了。你说都是你的错,你不该疲劳驾驶,如果不是你疲劳驾驶就不会出车祸,不出车祸孩子就可以保住。”她捧着肚子喃喃自语,“你捶胸顿足的样子即可恨又可怜,你日益颓废,丢了工作,也丢了自己。可是,我何尝没有丢了自己,何尝不自责。我本可以休假在家养胎,却要强坚持上班。结果……结果……”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双目不停地流泪,一边流泪一边摇头。原来流泪是从不需要准备的,当它来的时候它就来了,就如同悲伤一样。
“我不敢承认,我怕,我真的怕。”女人继续说道。“我已经是一个失败的母亲了,我不能再是个失败的妻子。我需要你,需要你的痛苦和颓废,只有这样我才会感觉到自己被需要的,我至少可以是一个好妻子,我拼命工作,拼命加班,你越颓废我越坚强……”女人哽咽着,“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可是我真的接受不了我的懦弱,我好怕,真的好怕,我需要你的颓废来支撑我的坚强。也许我们就要这样过下去,相互厌弃着、消磨着,直到我们的爱消耗殆尽的那一天……”
“如今你不再颓废了,你找回了自己。我找不到被需要的借口了,连你也不要我了,我真的,真的找不到自己了……”女人抱着脸,泣不成声。
男人站了起来,紧紧抱住女人,“我不是你的借口,我是你的支撑。我错了,我只是在意自己的难过,在乎自己的痛苦,却没有看到你的伤心。我没日没夜的沉沦,却不曾感受过你的内心,我甚至以为你不在意才会如此坚强地活下去。可是这些天来我才知道你坚强的外表下是一颗如此脆弱的心,你只是为了维持我们这个家才假装坚强,而我却没出息地只会躲避和自欺欺人。你才是我的借口,我借你的坚强而自甘堕落。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想你,想我们的过去,想我们的未来我不会再逃避了,我回来了,我再不会让你一个人假装坚强了……”
(十一)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月亮抓着云朵的边缘赖着不想下山回家,不过朝阳却已经不耐烦地开始上岗值班。
恢复成自己日常模样的阿叶站在楼下,看着楼上男女相拥的身影,转身第一次走出小区。
直到今天早上看到门口那个泪流满面的监督者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男人不就是自己每天早上照镜子时看到的人么。
走到街道中央,阿叶心想路上可以顺便买点材料,今早那份甜点还没来得及做呢。
对了,那份甜点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一个挺长的名字。他敲了敲脑袋,哦, “把我说给你听”。
恩,挺不错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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