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浓云密布,闷雷阵阵。
早上11点,昏暗的斗室里,倪子辉坐着床沿伏在桌子上,头发湿漉,眼袋发黑,手中的圆珠笔死死地抵在纸上。
半晌,笔尖刺透了稿纸,留下又一个小坑。倪子辉扔了笔,瘫在床上。
纱窗外梧桐树叶耷拉着,一副想要掉下来的样子。纱窗边上的豆瓣绿一副疲倦的模样。
他不由得想起父亲的电话,电话那头说,你怕是吃不了这碗饭的,你也不小了,得找个工作了。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但事实是他进度缓慢,写作计划遥遥无期,反而越写越自卑。
他努力不去想,否定却愈发清晰。
天空中的飞鸟变成一个个黑点,在灰色的云里出没。倪子辉踱来踱去,希望这场雨快点落下来,就算把整个城市淹掉他也高兴的。
他点上烟,打开手机胡乱翻看着消息,QQ,微信,新闻,小说,,豆瓣——豆瓣上一个一个昵称“木槿花”的人,凌晨三点发来的消息,
“你好,我是钟素枝,我看完了你写的文章,非常非常喜欢你的小人物描写,能交个朋友吗?”“我发给爸爸看,他也很喜欢——我爸爸是编辑哦。”
“你看到你的定位在黄岛,我现在在市南,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我想见你一面。”
“我明天早上11点在青岛基督教堂等你,就在信号山公园旁边。我明天下午就要坐火车回成都,再来青岛就难了。如果你有时间请一定来,我请你吃饭。”
他坐起来,将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小心地点开“木槿花”个人界面。她发表了很多文章日记,大多是游记,相册里天南地北的山海,建筑与人物——新传的照片正是青岛基督教堂。这些人物少有重复出现的,让他不能确定哪个是自拍。虽然如此,但这个账号已经用了几年了,不像是自己认识的老朋友在恶搞。
囚在斗室的他突然想去见一见这个人,虽然他们素昧平生。
烟熄了。他望着天上的乌云一点点变厚,一点点变黑,一点点压下来。他心理有个声音在说,你们素昧平生,而且你知道自己悲观又无聊,何必去找不自在呢?
他想给自己一个讥讽的笑,嘴角肌肉牵动着,却感觉想要哭出来。
他浑身躁热,从纱窗边跳起来,嘴唇嘟囔着意义不明的音节,他知道,他想去见见这个人。他猛地看到纱窗边她送的的豆瓣绿,心中慌乱。
云层已经很厚了,斗室里黑沉沉的。他才发现自己身上腻的难受,嘴里发涩——他知道自己烟抽多了。他踢开脸盆和鞋子,打开灯,拨弄半天在废纸和书本下找到一面小镜子。
镜子里是一个邋遢的男人,发长过眼,因为暑热像是刚洗完没擦干净,粘成一缕缕的耷拉在额前,眼镜片上油油腻腻,眼袋发黑,嘴唇干裂,赤着上身,站在乱糟糟的斗室里。
他把自己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镜子。
忽然虚室皆白,雷声炸响,倪子辉一颤,向窗外望去,见雷雨如瀑,从纱窗潲进来,跑过去关上纱窗,屋里越发闷了。忽然又一紫色雷电如老树盘根,悬在空中。
少年人渴望不平凡,希望像英雄一样在暴雨下呐喊,像绅士一样气度翩翩,认真地壮怀激烈,热血激昂,相信自己能做出一番事业。现在在雷声大雨中,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
倪子辉打开窗户,让雨潲进来,拿手接住。
倪子辉跟兼职的网吧老板请了一晚假,第二天一早他走在泥泞的土路上,看见天色湛蓝,娇艳的阳光照在红墙下黝黑的木柴上,也照在新开的木槿花。
倪子辉一边注意避开泥水,免得弄脏干净的鞋子,一面兴高采烈。他有羁鸟出笼之感,莫名的力在冲击他的躯体,使他想跑,想跳,想大叫。早上绮艳的阳光,澄澈的天空和纯洁的白云使他微微眯眼。
来到车站,公交车还没来,他不住地抖腿,张望,看见路边的早点摊上食客木然的脸变柔和,看见汽车驶向看不见的远方,看见身旁穿短裙的少女和修长洁白的腿。
道路宽阔,好像能看的很远。公车来了,大家蜂拥而上,没有座位了,他便站着看窗外的花木人群工厂。
保税港区西门、东门,齐长城……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身上,微微发烫。公交车上人越多,空气越污浊。车近海底隧道,路上车辆多起来。公交车停停走走,车上的人聊天,假寐,玩手机,看风景。司机看着前方一言不发。倪子辉渐渐焦躁起来。
倪子辉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八点半了,到教堂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努力不打开豆瓣看“木槿花”的资料,打开看小说,看新闻,QQ没消息,微信没消息,空间里是微商广告。他不再翻下去,茫然地看着车外晃晃悠悠的风景。
他终于打开豆瓣,左手拉着吊环,右手打字,“你好”、“谢谢”、“你诓我呢吧”、“我没时间”。最后发送了一个字,“好”。
车过海底隧道,眼前就一下拥挤起来,林立而陈旧的高耸建筑,遮蔽了人的视线,车辆多,街道狭窄。倪子辉忽的有些后悔了。如果不回复,他就可以不见她了。大学时舍友和前排的女生聊得眉开眼笑,他却和旁边坐着的女生无话可说,现在和一个陌生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他来这里干嘛,这么好的天气,他会写出像样的东西的。
他觉得肚子发胀,简直无法忍受,像上次面试时,来的毫无征兆。他抬手一摸,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决定不去了——撤回消息,或者干脆跟她说,有急事来不了。他打开手机,却发现她来了消息,那是个右眼大左眼小,扬起双手,欢快地吐着舌头的小狗表情。
倪子辉突然想起送她豆瓣绿的女孩。车里同行的人以为即将到达目的地而兴奋起来,他扭头看窗外,炽热的阳光明晃晃得照着马路、行人、车辆、楼宇,清晨的温柔已消失不见。他想,也许自己应该早些来,那时空气还带着清凉,阳光也不会这么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