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5月13日，在珠峰顶上，艾莉森·哈格里夫斯（Alison Hargreaves）给她的儿子和女儿发送了一条信息：致汤姆和凯特，亲爱的孩子们，我现在在世界的最高点，我很爱你们。
但仅仅三个月后，她在无氧登顶K2后的下撤过程中不幸遇难。死后招致非议：女性到底应不应该抛下年幼的孩子去登山？
艾莉森登顶珠峰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她独自一人，没用夏尔巴，没用氧气瓶，甚至没用路绳。绝对的阿尔卑斯式攀登。她是世界上第一个这么做的女性，也是第二个人类。排在她前面的，只有“登山皇帝”莱因霍尔德·梅斯纳尔。
从珠峰下降期间。图片来源：BBC
那一年，她的计划是连续无氧登顶三座8000+——珠峰、K2和干城章嘉峰。
当然，只有这个成就还不足以证明她就是当时世界上最优秀的攀登者，是的，这里不用加个前缀——“女性”。
1986年，著名的美国攀登者Jeff Lowe邀请艾莉森与他的团队一起前往尼泊尔探险。也就是在那时，24岁的艾莉森在喜马拉雅山山脉发现一些世界上最好的登山者，他们在Kangtega峰上开辟了一条艰难的技术新路线。在海拔6779米的山顶上，向北24公里的地方，她第一次看到珠穆朗玛峰。
1986年，艾莉森在喜马拉雅。摄影/Mark Twight
她的朋友回忆，那年夏天的晚些时候，在霞慕尼碰到艾莉森，“成功的光芒四射，很明显她会回到喜马拉雅山脉，迟早要攀登珠穆朗玛峰”。
但这个计划因为怀孕而搁置。1988年，艾莉森怀上了汤姆。为了胎儿的安全着想，她决定不去喜马拉雅的极端高度冒险。但为了纪念艾格峰首次登顶50周年，她将目光瞄准了艾格峰北壁。7月，已怀孕6个月的艾莉森独自登顶，成为第一个登顶艾格峰北壁的英国女性。
那年晚些时候，她生下了完全健康的汤姆。两年后，凯特又出生了。
图片来源：telegraph.co.uk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早期，尽管人们普遍知道技术的重要性远远超过蛮力，但高水平的女性攀登者还是凤毛麟角。艾莉森拥有天生的运动能力，更重要的是，她对攀登有着极高的热情，乐意将自己的攀登天赋挥洒在阿尔卑斯山。
她已经成为一名杰出的英国女性攀登者，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登山成就。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英国的登山圈里，她总是一个局外人——那里仍然以男性为主导。
对于艾莉森，艾格北壁还只是一小步，她的野心更大。1993年夏天，一个季节之内，她Solo了阿尔卑斯山脉的全部6个最著名的北壁——小德鲁峰（Petit Dru）、大乔拉斯峰（Grandes Jorasses）、艾格峰（Eiger）、巴迪勒峰（Piz Badile）、三峰山大峰（Cima Grande di Lavaredo）、马特洪峰（Matterhorn）。成为历史第一人。
在大乔拉斯峰顶。摄影/Ian Parsons
看到这里，你也许会意识到，艾莉森的每次攀登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确实如此，她最信奉的座右铭是英国的一句俗语：短暂的闪耀，胜过无为的一生。
这句话也一直指引着她。艾莉森在英国德比郡的贝尔珀镇长大，山区的家庭假期培养了她对山野的热爱。15岁时，在高中户外运动老师的启蒙下，她开始了攀岩。尽管成绩很好，但18岁的艾莉森没有选择去大学继续深造，而是离开了学校，与詹姆斯·巴拉德（后来他们结婚）成立了一家登山设备公司。詹姆斯从一开始就深信艾莉森的攀登天赋，甘当在背后默默支持她的配角，鼓励她发挥自己的潜力。
一家合影。图片来源：dailymail.co.uk
不过，2010年，一位传记记者披露了艾莉森日记中未发表的部分，该部分内容声称，她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而且，她登山从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帮助家庭——詹姆斯的登山装备店成为九十年代经济衰退的牺牲品。同时，进入山区，也是为了远离家庭暴力，寻求庇护。
日记还透露，詹姆斯有着很强的控制欲，他把自己当做艾莉森的“经理”。
如果情况属实，那么看来艾莉森的家庭生活并不幸福。
在她的最后一次采访中，艾莉森表明了女性登山者所面临的挑战和不平等。这次访谈发生在1995年7月27日的K2大本营，距离艾莉森登顶还有18天。采访人是马特，他也是一名登山者，不久前刚从天气恶劣的K2上撤下来。
艾莉森在K2大本营的最后照片之一。摄影/UKC
“我认为很多女性在有男朋友、结婚、生孩子之前会去登山，之后她们就会失去兴趣。” 艾莉森告诉马特，“生孩子是非常充实的一件事，因此很多人都不觉得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了。”
“我其实想要孩子，但我也想继续攀登，”她说。“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合理的决定。”
当被问及女性登山者是否需要比男性更刻苦时，她说：“我认为女性一般必须在男人的世界中更加努力才能获得认可。”
在大本营训练。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她回忆起被贬低的一次经历。“有一次，当一位非常有名的登山者来到我面前说：'你是一个路人吗？'时，我正在参加攀登前的晚宴。对我来说，这是他说过的最糟糕的话。”
艾莉森也确实够努力，这才让她有了在一年内无氧登顶三座8000+的计划。
当时的K2大本营，有三支探险队，艾莉森所在的是由Rob Slater领导的美国探险队。此外还有一支由埃德蒙·希拉里（首次登顶珠峰）的儿子彼得·希拉里率领的新西兰探险队，和一支来自西班牙的队伍。
极端天气导致大多数登山者返回大本营，包括希拉里和他的团队的一些成员，如马特。但艾莉森和另一名队员与来自新西兰组的布鲁斯·格兰特和杰夫·莱克斯，以及西班牙组的哈维尔·埃斯卡丁、哈维尔·奥利瓦和洛伦佐·奥尔蒂斯进行了另一次尝试。
K2（乔戈里峰）。图片来源：alessandrobenetton.com
引用一名美国登山者的说法，“非常非常残酷的风，得有160公里/小时，加上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除了杰夫·莱克斯之外，所有人都登顶成功。艾莉森还是没有使用氧气。登顶的6人全部遇难，杰夫·莱克斯提前下撤，也未能幸免。
艾莉森的死引起了媒体的热烈讨论，反对声音居多。有人认为她太自私，留下孩子不管而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但类似的谴责并没有发生在那些经历了同样情况的父亲们身上。
攀登中的艾莉森。图片来源：Alamy
事实上，艾莉森的攀登风格相当谨慎。1994年10月，首次尝试攀登珠峰的她在南坡8500米处决定下撤。当时她的手指和脚趾已经麻木，她不准备冒被冻伤的危险。
女儿凯特曾表示，那些批评艾莉森的人“是错的并且非常短视”，“二十年过来了，随着男女权利的更加平等，他们还会那么写吗？不会的。”
詹姆斯也在采访中表示，他只希望艾莉森的死能做到一点，就是从长远来看，她取得的成就能够改变（对女性登山者）的态度。
图片来源：dailymail.co.uk
艾莉森的影响不止如此。当她去世时，儿子和女儿分别为6岁和4岁。当年艾莉森连续登顶六大北壁时，他们跟着母亲前往一座又一座山峰，见证了母亲的这一壮举。作为一个登山者，同时作为一个合格的母亲，相较于那些坐办公室的女性，爱丽丝给予了孩子们更多的爱和乐趣。
凯特成长为一个专业滑雪运动员，而汤姆则受母亲的影响更深，同样成长为一名世界顶尖的登山者。
或许是在娘胎里就受到感召？汤姆最让国际攀登界震惊的成就是——第一次在冬季连续登顶阿尔卑斯山脉六大北壁。时间是从2014年12月到2015年3月，独自一人，没有后援团队，除了他父亲。
汤姆在马特洪峰顶。图/Tom Ballard
“在我长大的过程中，我总是说我会为她爬山。但后来我意识到这有点傻，因为她已经自己爬过了。我只是为自己做这件事，我每天出去都是为了我。不知不觉中，她是我想要这样做的原因之一——但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他从有限的记忆碎片里回忆母亲，总觉得他们的性格很像，“我们都不喜欢多说话，喜欢独自在山里，喜欢独自体验。我不会说我们都是顽固的，我们只是会默默地下决心而已。”
他当然怀念艾莉森。他一直使用着母亲用过的旧冰镐，用她在K2大本营用过的桶装户外装备。
南加帕尔巴特峰。图片来源：iStock
2019年，在与搭档丹尼尔·纳尔迪攀登南迦帕尔巴特峰的途中，两人失联，最后一次通话是在2月24日。当时在现场的西蒙·莫罗透露，在那样恶劣的天气以及众多的雪崩中，两人选择的线路无异于是自杀。西蒙是世界上唯一一位完成4座8000米山峰冬季首登的意大利登山家。
与母亲的经历相似，登山团队的一些成员也因为天气原因提前结束了攀登，但汤姆和丹尼尔选择继续。
失踪后，汤姆的朋友筹集了13.5万欧元用来搜救，但因天气原因多有受阻。3月6日，搜救停止。
在最后的采访中，艾莉森曾这样说：“如果你有两个选择，请选择更难的那一个，否则你会后悔的。即使你失败了，但起码你已经尝试了。”
艾莉森在去K2之前与汤姆最后的合影。图片来源：BBC
不知当时汤姆是不是这么想的。K2，南迦帕尔巴特，相距160多公里。母子的遭遇竟如此相似。
不要去谈宿命，也不要议论他们的选择。只想说，艾莉森为了那个时代女性登山者地位的提升，影响深远。同时，作为一个普通人，她对子女的爱，她的精神，她终其短暂的一生热爱的事业，也影响了孩子们。这些创造历史的人们应该被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