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状裂缝（九）6/7

陈辰 作品

九。重案

面前的烟灰缸已经塞满了烟头。

凯文呼出最后一口烟，顺着额头把手指插进头发里，猛抓了几下，又覆盖在脸上，约十秒钟之后，他起身，去盥洗室刷牙。

这是一间酒店的高级套房，宽敞舒适，灯光优雅地洒在淡灰色地毯上，从意大利进口的明黄色软皮沙发慵懒地横在房间当中，凯文喜欢把整个身子埋进去，很放松，有时就这样睡着了。酒店是好朋友开的，凯文对好友的生意颇为照顾，作为回报，这间高级套房一直为凯文保留，供他需要独处，特别是思考案情的时候使用。当然有时候，他也会带女孩儿来。

最近真的是累狠了，上司急着立功，抢下一桩大案子，凯文已经在警局加班了两天，毫无头绪，今天本来是休息日，他在酒店房间整理案情，又基本是一夜无眠。一边刷牙，凯文一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原本淡青色的下眼睑，已经发紫，眼白也微微充血。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际线，感觉比几个月前又退后了不少，哎，一定要把抓头发的动作改掉。刷牙完毕，凯文仔仔细细地洗了手，然后换上新的衬衣，把沾满烟味儿的那件放进洗衣袋里，等待服务生来取。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

“嗨，是我。”

“哦，怎么了，亲爱的，孩子们起床了吗？”

“都起床了，安娜来帮忙了，孩子们和她在院子里玩。你工作怎么样？”

“很顺利，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一定赶得上爸爸的生日晚餐。”

“好，就是想提醒你别迟到，爸爸不喜欢别人迟到。”

“没问题，你放心吧，礼物也准备好了。”

“鱼竿？”

“全套定制的。”

“太好了，你的品位不会错。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挂了手机之后，凯文又打了酒店前台的电话，请他们代买一束新鲜的玫瑰。

驾驶着新款的保时捷帕拉梅拉，凯文突然想起自己的妈妈嘱咐他这周末给家里打个电话。他犹豫了一下，又觉得驾车打电话不方便，等下再说吧。而他自己也知道，等了一下之后，他不一定会再想起来这件事。

高中毕业之后，凯文就极少和家里联系了。过去家里周围的邻居，或许仍然认为凯文是一个科学家，或至少是做和计算机相关的工作。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大二就放弃了全额奖学金和名校的毕业证书，转而报考警校。为此凯文的父亲暴怒，一度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直到一年前才慢慢恢复沟通。哥哥、姐姐、凯文以前的老师、同学和朋友，都不能理解他的决定。然而凯文一意孤行，根本没有与任何人商量，大家知晓时，他已经成为当时警校里唯一的华裔警生。

毕业后，凯文从基层巡警干起，每年都考核优秀，业绩超标，晋升一个不拉，如今，已经是警局里最年轻的警长。四年前，凯文和大学里认识的女友乔安结婚，很快有了一儿一女。而乔安的爸爸，正是警界元老级人物，曾任多个城市警局局长。

乔安父亲退休后的首个生日宴会，警界和政界重要人物都悉数到场，为了避嫌，凯文和乔安只出席宴会之后的家庭聚餐。他们带着孩子抵达岳父家时，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派对的工作人员正在收拾残局。家人则聚到了二楼的餐厅，餐桌上放着岳父最爱吃的烤火鸡配土豆和普罗旺斯炖鱼汤。

“爸爸，生日快乐！”

“哦，乔安，我的宝贝儿，能看到你我每天都很快乐。”

凯文在乔安身后递上礼物。

“爸爸，这是给你的礼物，凯文选的。”

“哈哈，凯文送我什么都无法弥补他夺走你对我的伤害。”

与老朋友，老同事们热闹了一阵，乔安父亲显然心情很好、兴致颇高。乔安的母亲则挽留他们今晚住一夜。吃罢晚餐之后，照例要上一杯酒味浓重的爱尔兰咖啡。乔安父亲与女婿凯文坐在沙发上，边喝咖啡边聊天，乔安则帮妈妈一起收拾。

而温馨闲适的家庭气氛，被凯文的工作手机铃声打断。

“凯文。”

“局长！”

“抱歉休息日打扰你，不过刚刚发生了一起灭门案，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四个孩子在自己家的别墅中被杀，现在需要你马上回来接手案件。”

“是，局长，我十分钟后到警局。”

“好，马上见。”

凯文向妻子和岳父岳母道歉，自己必须马上回去工作。乔安的情绪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不知道是因为在娘家心情好，还是凯文白天送的玫瑰起了作用。岳父则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送到门口。

抵达警局时，案情通报会已经开始，第一时间到达现场的值班警探将现场照片和法医验尸报告复印后分发给案件的各位负责人。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凯文才明白为何局长会亲自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接手案件。被杀的一家都是华裔。

夫妻两人都在四十岁左右，在当地经营一家中餐外卖店，也有少量的堂吃座位，菜色味道正宗，颇有口碑。四个孩子三男一女，女孩最小，但四兄妹间岁数相差不大，都在附近的公立小学上学。

案发时间是凌晨三点，被杀时，父亲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应该是喝完酒睡着了，身边有五个空的百威啤酒易拉罐。而母亲和孩子们在楼上的卧室里，已经入睡。报案时间是下午四点，学校老师发现孩子们没有去上课，打电话也没人接，心生疑虑，家访时发现惨剧，随即报警。目前这位老师正在接受创伤应激障碍治疗。

陈述完以上信息后，值班探员亚当沉默了十秒钟。凯文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极剧收缩，带有灼烧感的液体被从五脏六腑里挤出来，顶到了喉头。他握紧拳头，右手习惯性地抚摸着左手小指关节，好不容易将不适咽下去时，只听亚当开口。

“六名死者都是被用重物敲击头部致死，其中父亲和三个孩子的头盖骨完全砸碎，面部也严重变形，但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血迹，似乎有专业的人士进行过清理打扫，同时将生活物品按照当晚案发前的状态复原。父亲保持酒后慵懒酣睡的姿势，好像还能听到呼噜声。母亲和孩子们则都整齐地盖好了被子，似乎还在做着美梦……”

说到这里亚当皱了皱眉头，露出相当诡异的表情，像是回忆起现场的情景。

“凯文，你和亚当去一下现场，这是我们郡数十年没有发生过的重案，必须尽快侦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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