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年代(29)

我认真地装马达,装了几只后,孙仲毅拿来一块面板,上面有镀过克罗米钢管音臂和唱头,下面有白铁皮喇叭的设备。将我刚装好的一只马达的十二牙杆子从面板中部孔中伸出,拿一个铁唱盘套在那杆子上,那唱盘面上粘有绿色呢绒周边镀了克罗米,银光闪闪的,从面板左角的针盒中拿根唱针插进唱头的“蚱蜢头子”的孔中,紧固后,上了发条,问我:“喜欢听什么?”我随口说:“音乐吧。”他就拿了张“步步高”的唱片放了起来。陆小妹在后面喊:“喂,老前辈,等会放只申曲(即沪剧):「买红菱」听听,噢。”孙仲毅朝她笑笑,真的从放在西头的一叠唱片中翻出一张「买红菱」来。

在音乐、戏曲的声响陪伴中,劳动变得轻松,愉快。十一点多,聂活哼着:“朗里格朗,朗里格朗”地回来了。陆小妹一句:“吊儿郎当回来喽。”引起周围的人笑了。聂活捧了点唱片来,走到我身旁,将唱片放下,挑了张就要放,在他上发条时,我看了眼唱片是“送我一支玫瑰花”。

在音乐声中,他坐下拿着尖头钳的右手在空中一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与总务科长,那个说起话来好像嘴里含着什么的老杨,磨,总算同意我换个宿舍。他叫来管宿舍的一个叫「糟东西」的人把建国西路宿舍的大门钥匙给我一把,让吃了饭就去搬。”接着他对陆小妹用兴奋的口气说:“哎。总务科长是新来的,一位老革命,转业军人“。

那个被他叫做「糟东西」的人,在对面小房间里一听他的使唤,立马屁颠屁颠的奔来,到他座椅旁,躬身听他说话,明白了要给我一把建国西路宿舍大门钥匙,他立直身子,用洋泾浜普通话对我说:你,过来拿吧。这个「糟东西」在我印象中,他是本地人,以前说话好像是侬啊伲的。我从他手里拿了钥匙问他:侬姓啥叫啥。他学着那科长的口音「糟东西」。我又问侬真姓“糟”,叫“东西”。他高兴地点点头。后来走出厂部办公小洋楼,碰到他们科里一个姓龚的问了问,姓龚的说:人家这是紧跟领导,不过他是个糟东西。”聂活说完还有点不信,补充了一句:“怎么,百家姓中真有姓糟的。”陆小妹息了回,说:“姓照的怎么了,他家祖宗十八代一直都姓照,照片的照。”“侬那能晓的伊格?”“是我老公。”“噢,抱歉,抱歉,那他名字叫什么?”“他叫公先,关公的公,先后的先。”“这样看来照公先是个目光远大的人,紧跟领导,前程远大。”“赤佬,因为伊是我老公,就目光远大,前程远大了。”“那是肯定的。伊娶侬做老婆,人既漂亮又活络,人见人爱的,还不目光远大?”“棺材,啥人有侬活络,侬名字就‘活’。”

在他们说话时我不觉回头去看了眼陆小妹,圆脸圆鼻,那双眼睛含笑看看聂活妩媚妖娆的。要吃饭了,人们纷纷从西北处的楼梯下去。我呢想与虞岳泉老胡他们一块儿去吃饭,所以朝东南头走去。未踏进钳工组,就听到常洪亮那尖细的叫声:“息啦、息啦。吃饭了,吃饭了。”

当我走进钳工组,与虞岳泉等四人(姚尚新是党员去开会了)碰头后,我们愉快的情绪都显现在脸上,毛子兴较为淡漠点。弗神隆问我:“马达装配组怎么样?”我回答说:“‘熟人’多”。这使他们感到惊奇。我告诉他们昨天就有三个人认识了,都在一个宿舍里而带我学装马达的更是同一寝室的,比我稍长几岁的年轻人。今天知道我们组那工会组长也与我住同一间屋,他周末回家。我问他们:“你们那生产组长常洪亮怎么不是党员?”弗神隆告诉我:“钳工组看上去只有姚尚新一个党员,只有他一个人去开会,他走前还向常洪亮请假了。”

吃了饭。我、虞岳泉和弗神隆到金工车间去看张桂生、竹琦堃。一进去,我就感到它就是我工作楼面的底下。东、西两门间一条宽敞的通道,北面是南北相一排排大大小小的车床,工人都面朝东在工作。第一排三台四呎车床,与东墙间留有相当的距离,而贴着东墙放着刻有竹马三金四字的那台四呎车床,那台冲床倔起了屁股(脚踏冲床的脚踏与冲头相联处戳出在后)面对着它。它俩好象在诉说受到冷落的凄苦。张桂生就在第一排车床中间一台四呎车床上工作。

我们三人走到那车床前,我就问:“饭吃过了?”张桂生向隔开一段距离的左右两台车床边工作人看了看,从他的眼神中给人一种,虽处在噪声隆隆中却有种落荒的感觉,过了片刻才说:“吃了。”弗神隆问:“中午不休息?”他萧然地回答:“吃饭只有半小时。”我又问了句:“侬啥辰光下班?”他不作回答,对着弗神隆凄凉地问:“那在上面好伐?”我和弗神龙异口同声回答:“蛮好。”弗神隆笑着,轻轻地对他说:“过俩天,熟悉了就会好的。阿拉再去看看竹琦堃。”张桂生侧身给我们指了指:“西门过去第二台冲床,他在那。”我们与他挥了挥手,走了。

在向西面走时,虞岳泉对我俩说:“这小子在七浦路时那种骄横劲到啥地方去了,他显得像钻进捕鼠笼中的老鼠——无奈。”弗神隆说:“过几天会好的。”虞岳泉说:“但愿如此吧。”同时,我看了下,这个车间面积与我所在的上面车间一样大,在东西向走道南面,要比北面大些,那块场地中间有条南北向通道,它的南端就是那台货运电梯。通道两边有序地堆放着材料、成品、废料,东部是铣床组,它们有好几台铣床、铇床、镟床,还有一台插床,西部一排南北向排列,由大到小的冲床,冲床组的人也是坐西朝东,都开着灯在工作,屋顶上有盏小太阳灯逞亮逞亮。

我们找到竹琦堃,他一看到我们仨就放下手中活,让马达空转着,他立起身来笑嘻嘻地迎着我们大声说:“那饭吃过了?”在哐当哐当的声响中他的大声,我们勉强能听到。虞岳泉走到他身边:“侬也有早中班?”他乐呵呵地点点头。他告诉我们:“早班是六点钟上班,下午二点半下班,下个星期做中班,二点半上班,夜里十一点下班。”我讲:“侬住在城里,早班早上五点钟就要出来了。”“没关系,早上早点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有好处了。在七浦路时,侬不也是每天老早起来的。”我们与他少许谈了会就告别了。我走了二、三步向左一拐,边走边回头对他们说:“这里也可上楼。”将跨出门,右侧便传来尖厉的金属被摩擦的声音,一下子盖过了身后冲床的冲击声。门外右侧楼梯下,立有二台砂轮机,一女工正在磨车刀,车刀一碰着飞转的砂轮就向下放射起火星。为了看看车刀是否磨成她心目中需要的那样子,就抬起来,举着车刀看看。这时她注意到我们走出门来,侧过带着蓝布帽的头,我和她立时对笑着点点头,那是鲁佩德。她这一停,对面一幢二层的南北向长房里传出淋水声。那幢楼的底层中段南北各有一门开着,门框上都钉有块小木牌,写着男浴室三字。我们走了几步,过了北头的浴室门后,就转身向南上楼。踏着水泥浇注成的楼板弗神隆问我:“阿拉昨天才来,侬已经认识人家——”他还未说完,我打断了他,将昨晚与鲁佩德相识的经过告诉他俩。虞岳泉赞叹道:“到要向侬学学,在路上对陌生人也是真诚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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