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无数次,我回到了和维一起踩着山地车到深山梵兹寺里的场景。
他在一处小山坡上停下了车,向我挥手。
‘快来,有一样东西给你。’
清晨的阳光刚好的洒在他身上。温和的伴随着清风的。寂静的山林与鸟兽还惺忪不醒。
我才意识到自己看出了神,噗嗤笑着推车到他旁边,心里想着这家伙忽然郑重起来了。
维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对珍珠耳坠。这是第一次收到来自他的礼物,我真是开心极了,心脏跳得吃紧,如同沉入深海般屏住呼吸。
但是维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
这6000毫秒仿佛不顾太阳缓缓升起的节奏,停滞了。”
一、寻笔启事
《寻笔启事》本人于201x年y月z号在C321教室丢了一只珊瑚色的海马笔袋,里面有一支具有纪念意义的LAMY黑色钢笔。如有拾获者,必定答谢!有消息请联系xyzqwwer!
“过去十八岁 没戴表 不过有时间
够我 没有後顾 野性贪玩……“
(陈奕迅《陀飞轮》)
这名在香港与大陆红火十年的金牌歌手声音依旧如此有磁性。出租房里手机竖放在白色陶瓷杯里,音乐开到最大分贝。两个年轻人轮番上阵,互相比试歌技。
唱累了就让音乐成为背景,克喜欢谈他初恋的故事。
“……对,我和磊仅仅是好朋友,尽管这四年来他了解我的心意,我们都知道彼此不可能。不过我很清楚这感觉是爱。很多年后,这种爱的感觉依然像一道疤在我心上,岁月无法擦拭。但是假如现在他来到我面前,我们也不会在一起。你懂么,回忆只适合停留在它来自的时间段,过了那个流域。‘咔’“,克比划着做了个下切的手势,”就断了。“
话毕,克扶了扶鼻梁的眼镜,兀自低头讪笑,眉头深锁,视线似乎涣散过猫栗此时恍然交错的脑神经,再到劣质的木板墙,接着发散在静谧的夜空中。猫栗忍不住转过头,想要追随那模糊的线索。
这本来不是什么深刻道理,却别样让猫栗触动,电流击中,一下语塞。夜风呼哧着吹过窗边,猫栗下意识抱紧了枕头,双脚懒洋洋地蹭着沙发角落。她很佩服克的坦率,哪怕那份青涩的悸动要克服的阻碍不仅仅是从他的心到磊的心的距离,以及来自世俗异样的眼光。
“这段感情回忆起来真是怅然,所以你的初恋是怎样?”
“我的初恋?”女孩没心没肺噗地一笑,“呀,那是初中的事啦,没什么印象。“
克知道猫栗不是刻意隐瞒。他蜷曲的右手开始放松,食指借助拇指的倚靠猛地敲住茶几,仿佛忽的得到了灵感,这是克惯有的思考标志,“那我这么问吧,你有没有爱过谁?”
“喔,高中和大学分别处过一个对象,高中那家伙是朋友的朋友,因为都喜欢骑行才认识的;大学的呢,是同院系师兄,长的挺帅的可惜一个人渣,就我和你说FB又加我好友的那个,好像已经完全忘记我羞辱他的事了。”
“你怎么羞辱?“
也许算不上羞辱,以猫栗的功夫最多是闹了别扭堵了气拌了嘴,一个连被凶了都想着自己要是话放狠会不会伤到对方的人,要怎么羞辱还真是个难题。当初之所以分开可能只是许多敏感矫情心绪累积的某一瞬间:他不喜欢我了,猫栗是这么想的。
“我觉得我们没感觉了,然后就吵翻咯。但是我真的因为和他分开哭了一整晚,从来没有这样难过过。”
“怎么吵翻的?”
“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好呐。” 猫栗怎么会不记得,推辞只是觉着聊着苦情往事没意思,她从来不想展现自己狼狈的一面,也不想提那个人无数次爽约。对了,维见过的,是他两去澳门是一起抱着熊猫玩偶的照片。维看到他们合照的时候,抽了一下猫栗的肩膀,说你小子行呀。而打脸的是一个月后就是那个长夜漫漫痛哭的晚上,维隔着两百多公里三更半夜听她抽噎着在电话里忿忿不平。
时针指向一点。克长长打了个舒服的哈欠,显露出倦意。猫栗有点失落,也许觉得克并没有在认真听她讲话,也许因为想起旧事。不过她心里暗自佩服着克的叙述能力,可以把喜欢的小情绪描绘得这么细致,就连她都能感受到磊在长跑后均匀起伏的呼吸和脉搏,克说这是磊让他心动的众多瞬间之一。
要是我也这么会讲故事就好了,猫栗心里这么想着却把千般话生咽回肚子里,干巴巴地兀自放空了视线。
“好吧,那你最爱哪个?”
最爱?
这个词真陌生。至少第一念头是这样的。没有走过这一生怎么能说最爱呢。二选一,真麻烦。“可能……没有爱过他们。好像都是感受到他们的心意,然后考虑着,喔条件还不错,那就这样吧!相处久了逐渐发现大家心思不是那么回事就分开啦。”
猫栗似乎也被自己忽然的总结吓到。这该多显得我情感匮乏。可是她确实不想在二者之间进行选择。
克的杯子轻轻落在茶几上,杯沿垂着速泡红茶的标签,茶水早已失去温度,杯子旁边散落着几个星期来各大超市的特价传单,每到周三总是能在院子的邮筒准时收到这些促销信息。放在从前,猫栗是绝对不会看一眼就把这些废纸塞进垃圾桶。“不能总留着没用的东西。“
“额……你还真特别。也许对你来说那个人迷路了吧。不早了,我们睡吧!” 克打破蔓延的沉默,他总是作为沙发夜谈收尾的主导。猫栗在十一点半后准时开始疲惫,但是她会拼命掩饰哈欠,强打起精神,因为克会告诉她很多好玩的东西。
“好吧,晚安咯。”猫栗耸肩表示赞同。总的来说今晚夜谈还是很好玩的,至少她又掌握了克新鲜的八卦内幕。
想要伸个懒腰,可双脚因为蜷缩太久,有点僵硬。猫栗眯着眼拖着棉鞋回到卧室,一屁股在床上坐下,眼神瞟到书架旁空荡荡,感觉怪怪的。作为一个生活填充者,充实既是生活的态度,也是家居用品摆放的标准。空出的位置原本是一个暗红色海马,那是从艺术工厂买回的手工设计品。猫栗前些日子给丢了,具体遗失在哪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因为猫栗也不知道。哎,失物招领的阿姨怕是要认得我了,但是谁让那只LAMY在里面呢。猫栗一边踢踏着整理被角,把自个儿包裹得严严实实,一边碎碎念睡过去了。
二、相遇未名
火车长鸣笛。蒸汽缭绕。
人潮猛的炸开了。猫栗有些疑惑得揣着手中的车票,随着熙熙攘攘的盲流涌进站台。周遭的面孔过于陌生,女孩不知所措。车票上始发地居然是她的高中。那是一所普通的县城高中,猫栗知道那里的老师曾给予她许多关照,她总是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拿到佼佼成绩。也是那所高中见证着她第一次高考的失败,那种从高空坠地的惶惶不安,现在想起来那长久的逼真的失重感仍是心有余悸。
可是我要去哪。
猫栗脑袋开始发胀。因为无论她怎么举起车票面朝光线瞪大瞳孔,努力想看清目的地。但是那团麻线如同被水晕染过度的墨迹,不断化开辨不出笔划,反倒是阳光过于刺眼得不真实。这多像LAMY尖写在劣质白纸上的错觉。还是F尖合适,既有比M尖更顺滑流畅的笔触,又带一些EF尖挂纸时书写的游刃。
猫栗喜欢凌美safari的握感,执拗地一笔一画填充着田字格,一遍一遍抄着陈奕迅的歌,最喜欢的还是《苦瓜》。猫栗总觉得这词写的妙极了,人生几多遗憾最后都会被生活洗练得学会释然。末了必须洋洋得意下自己引以为傲的行楷。
“大概今生有些事 是提早都不可以明白其妙处
就像你当日痛心她回绝一番美意
怎发现你从情劫亦能学懂开解与宽恕
也像我很纠结的公事 此际回头看 原来并没有事“
(陈奕迅《苦瓜》)
终于挤到列车L车厢入口,猫栗已是大汗淋漓,车厢内漂浮着众人杂糅的各种体味让人微微反胃。一列要带着人们逃离的火车。猫栗这样定义。但有什么办法呢?找到自己的位置沮丧地坐下,竟发现维就在旁座!
“哈,好家伙,你怎么在这!”
分别两个月,上次他们见面也是在火车站。那是她就要离开家乡前往大学的旅途开端。维特定问清发车时间从X市一路辗转4个小时到Y市火车站,给她送别。
然而少年回头朝她淡淡示意,并没有热烈回应。
猫栗懵了,这家伙怎么了。
“你怎么会在这?“
少年依然没有回应,楞楞放纵视线撒野,不顾身旁女孩的局促。
真奇怪,这家伙怎么了。猫栗心里疙瘩着。也许是身体不舒服吧。猫栗看着男孩苍白的脸色与太阳穴微微渗出的汗,心里有些担心。打算拿起杯子想要给他去倒杯热水。维已经若有所思地打开窗,接着把什么黑色的长条东西扔了出去,没有犹豫。
“喂喂喂你干什么。”
猫栗急得蹦起来。那可是那只他送她的凌美钢笔阿。可是维并没有理会。他和她那么近,却好像隔着一堵真空的墙。维好像听不到她在说话。
真奇怪,今天真奇怪。
猫栗一边咒咒,一边果断扒开还在装点行李的人群,想赶在火车出发前拿回钢笔。但她清楚地看到对面并列的火车正均匀起步慢慢往后退。
……
真糟糕,9点的小组讨论。
原来是梦,又梦到维了。
维和她是高二才认识的,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风风火火成为了铁壁基友。一起单车远骑,一起酒疯轧马路,一起义愤填膺谈梦想,一起在静谧的夜去山里找萤火虫看满天繁星。在那个以热血标记青春的年代,这着实称得上精彩。他俩的汇合基地常常是在大妈大叔跳广场舞边上一家叫作马拉磨的台湾烧仙草店。一进店面就嚷着让老板换《stranger under my skin》专辑。
转眼间大学录取通知书就到了手。猫栗学习争气,上了重本。维的成绩一向不理想,决定留在本市。
上大学前一周维陪着她每天清晨骑行入山,探寻周遭所有的上坡下坡,村舍瓦砾。每一天,乐此不疲。早晨6点猫栗会在维准时的电话闹铃中醒来,蹑手蹑脚洗漱,锁住房门,踩上心爱的美利达小山地车出门与维回合。
“这是绝佳的游击战。”
每次躲过爸妈的监察猫栗总是得意。
去大学临行前一天晚上,猫栗还在犯着纠结症收拾行李,维突然造访,郑重其事得交给她一只黑色丝绒裹着的纸盒。
“哇,临别礼物呀。”
“打开看看。”
“凌美耶。”
“喜欢?”
“一点点拉。”
那时还年轻,收到临别礼物的惊喜远远大于即将离别的惆怅,想着来日方长。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映衬着女孩的笑颜,消逝着少年的身影。
又或许,两千公里的距离对猫栗来说简直太小意思。她不习惯告别,可坚持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独立的生活,正所谓“我们可以相互默契但必须拒绝如胶似漆”。维知道她这个怪脾气,所以也少扰她。两人更多的交流形式是在一个公共的留言板上,或者更像共享日记。猫栗知道上面写的每段文字,读者非己即他。有时分享爱看的电影着迷的歌,有时也就发发牢骚。
第2310楼
“你一直希望自己勇敢而真实,那么现在做个深呼吸,用猛烈的孤独,开始你伟大的历险。BY莱昂纳德·科恩”
第2435楼
“笨拙的身躯里/总栖息着张牙舞爪的灵魂”
第3280楼
“发生了很多事,真希望你也在。“
……
诸如此类,无声的默契。如果哪一天其中一方或低落或消失,另一方一定能在共享日记板上找到答案。即使天各一方,一通赖皮的电话,就好像陪伴在彼此身旁。
他们如此气息相通,却又如此截然不同。
猫栗着迷于各种属灵的东西。东野圭吾与大卫芬奇主导的悬疑创作,阿西莫夫的科幻系列,蒂姆波顿导演的异想空间,二手玫瑰的东北味儿摇滚,梵高清冷而热烈的画,骑行俱乐部等等。这些是她的生命。
而维则是个现实主义者,热衷研究从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到MBTI人格类型,常常指导猫栗从利益角度分析人性与人际关系,美曰其名:入世。
他们的默契偶尔也超出了手足而遭到身边朋友的质疑——比如七夕晚上猫栗坐在他的车后座唱歌欢撒酒疯,比如天冷时维总伸过的温暖宽厚的手捂在猫栗的手上,以及他在猫栗第一次穿长裙现身的时候说了句,“你真漂亮”。
维在某一年的愚人节给猫栗展示一张截图。图上显示他把自己和猫栗分在同一组,组名叫“因为爱情“。猫栗没多想,回了一句别乱开玩笑。
这事就没了后文。
三、不小心丢了你
“维是个好男孩”,闺蜜凝一边把玩着彩色绞线埃菲尔铁塔,如是说,“现在这么踏实又心灵手巧的男生太少了,你要好好把握啊。”
猫栗仔细端详这出自男孩的手工,毕竟是学建筑设计。这话她赞同。
但是哥们就是哥们阿。他只不过是最迁就与关照她的那个哥们吧。
“哈哈我喜欢分期付款。”
这是她和维才懂得典故。那个夏天因为维临时爽约,猫栗大怒,撂下狠口说要一个月断绝往来。说完自己怯怯的后悔又拉扯不下脸皮道歉。于是维提出把冷战时间分期付款,说是咱们照常喝酒吃肉轧马路,那些不联系的时间就当你给我冷战。猫栗眼睛一滴溜,似乎不亏,眉毛一撇应声道行呗。
每每想到这个绝妙的发明,猫栗总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实我给过他机会,但是他不要呀。”猫栗也不是没有动过心,说着她垂下头。曾经有一次大半夜她跑到维楼下,说有重要事情。
和家人吵架了?
不是,你快下来,好冷。
正和爸爸商量点急事,二十分钟后下来。有人陪?
恩。
注意安全。
半小时后。
冬日夜风吹的酸冷。猫栗依偎着凝不住地颤抖想要临阵逃跑。凝一脸鄙夷的嗔道:别抖啦,你说清楚不就行咯。猫栗一边试图控制自己,一边带着哭腔撒娇。哎哟,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说。
借着喝了几听扎啤的劲头,猫栗郑重的跟维说:以后不要对我这么好了,男女交往还是要有安全区域的,你懂?
维一愣,应声说好。
猫栗没想到维这么快附和,闷在心口的话终究沉到了肚子里。两人漫不经心絮叨着,尴尬的高气压逼得人难受,索性收尾。
今晚真冷,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送你,算了,安全区域,你回去小心。
猫栗沉默片刻,才嘟囔着,你也是。维早已转身消失在街道转角。失落、失望、失心全部奇怪的情绪交杂一块,怎么不冷。
维的情绪第二天才爆发。
猫栗一醒来就看到手机短信:你大爷的,绝交。
她想回复些什么,比如说分期付款,但是忍住了。
她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前一晚她说的话,到底是将维向自己拉得更近一点,还是一股脑地推开。
将错就错,也许是天意?与其说猫栗做出了决定,不如说她干脆搁置下这个难题。
而这次维与她保持了同样的默契。
1个月后,他们和好却不再如初。
3个月后,此前4年单身的维交了新的女朋友。
这应该是天意。
三、寻人启事
猫栗从学生服务大楼推开门。距离钢笔丢失已经过了三个星期,记不清是第几次到访这栋楼。阿姨总是热切的说请你留下联系方式,只要一找到我们就会通知你。猫栗鞠身不住感谢,反复说着“那只钢笔真的对我很重要,打搅你们了。“阿姨满脸堆笑示意她离开。
猫栗低头看了手表,还有五分钟上课。这时候懊悔自己的粗心大意为时太晚。
这应该是天意吧。
只是那钢笔到底去哪了。
人也哪去了。
向前行的脚步匆匆又匆匆,扬起的尘埃没过了足迹。
“还剩低几多心跳 还在数赶不及了
昂贵是这刻 我觉悟了
在时计里 看破一生 渺渺“
(陈奕迅《陀飞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