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姐的寻人启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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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3） 温暖

大堂白色大理石地板铺满了橘黄色的夕阳，还没走出办公大楼，就可以感觉到夕阳西晒得厉害。

莫茶茶伸手遮挡，夕阳光线很刺眼，莫茶茶却迫不及待想走到大门沐浴日光。最近上班看不见白天，下班回家时月亮和星星都出来了，她已经忘记多久没有在工作日见过太阳。

上班的地方在家的隔壁区，怀着雀跃的心情挤地铁，照旧遇上了高峰期，路程却好像没有平时一分一秒计算度过般漫长，莫茶茶时空穿梭般转移到了家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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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茶茶家在本市，多年前，小区附近布满了南方改革开放时期的制衣厂和加工厂。近年来城市推进产业结构调整，加上楼市蓬勃，附近出现了许多新式的高档小区。

莫茶茶家所在的小区仍然是80年代南方城市那种6层单元楼房，现在，人们都渐渐搬入新建的商品房。小区多年不动洋紫荆和勒杜鹃等常见植株，广告和公告反复粘贴的公告栏，草坪公共运动区域孩子的尖叫声和眼熟老人家运动的身影，一楼小院花花绿绿的被单被套被子，顶楼人家的自己搭起的瓜棚、小亭子和餐桌小板凳……都在告诉人们这里的居民已在这个城市成家多年，并平静生活至今。

今天，一层微弱的阳光打下来，为小区过滤出朦胧的梦幻感，绿叶晶莹剔透没有灰尘，墙壁泛着米黄色裂缝和黑泥印迹都不见了，道路和停车场整洁有序，小区常年铺满污渍的垃圾桶和腐败落叶的排污渠好像刚刚清理过，这个从小长大的小区仿佛成了漫画里的世界。

莫茶茶站在楼下环顾四周，深吸了一口气，幸福地感受这最美好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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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茶茶家在小区后方的D排3单元402。现在两个姐姐都远嫁了，家里只剩下莫爸爸和莫妈妈。即便如此，打开家门，仍是一阵喧哗的热浪袭面而来。

电视里家庭录像带的声音，莫妈妈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背后靠在一堆软枕，一边对着录像带哈哈大笑，一边把计算器敲得卡卡响。茶几到地板，堆满了买一送一和大件促销的各种生活用品。莫爸爸不知道在电话里跟谁讨价还价，莫茶茶担心接下来就要吵起来了，而莫妈妈偶尔转头看一眼，会心一笑，便继续看录像和算数，没什么好担心的。

录像带里，那两个白得反光的混血小外甥在阳光晒得金黄的草坪上嬉戏。两个小不点身上只围着尿不湿。一个是刚满3岁的小男孩，顶着金黄色卷发跌跌撞撞地这边追逐小狗，那边追下皮球，十分奔波。另一个是肉嘟嘟的小女孩，发色和眼睛的形状都随妈妈，棕色的眼珠子随了爸爸，粉色蝴蝶结夹着几根稀疏的胎发，在地上追着哥哥爬，还没爬到，哥哥就跑了。中途爬累了，停下来抓把枯草和泥土尝尝，随手抓个玩具咬咬。玩腻了一摔，哥哥又不见了，迷惑停下来看看哥哥跑到哪儿了，又重新开始换个方向继续爬。

孩子们怎么跑怎么爬，都绕不开中心那个斜躺在沙滩椅上的莫君君，沙滩椅旁的小藤桌放着几沓厚厚的论文稿，莫君君优哉游哉，缓缓地翻着手上的一本，镜头靠近时抬头笑笑。

莫爸爸愤愤不平，他还不知道这个大女儿可以笑得这么温柔。

莫妈妈释然欣慰，她还不知道这个大女儿可以笑得这么温柔。

莫君君在德国博士毕业没多久就告诉莫爸爸要跟同校的男友结婚，这让一直盼着莫家最高学历的女儿回市的莫爸爸措手不及。莫爸爸以为当初女儿出国留学前那句“你记住啊如果你在国外认识了鬼佬跟他结婚我就去跳楼”的警告是持续有效的，女儿在国内的时候也几乎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出国几年也没怎么听过女儿有男朋友的事。

在莫爸爸烧掉莫君君护照前，不知道莫妈妈跟莫爸爸说了些什么，莫爸爸一副挫败的表情，终于同意大女儿远嫁的事情。

现在莫爸爸又一直在跟电话里的二姐莫南南纠缠不清：

“我跟你说啊，我能让你们订婚之后在国外呆这半年多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什么你说两年……啊啊我知道智杰在意大利要驻扎两年，可是我什么时候答应让你也可以呆两年的啊……你就要有小弟弟小妹妹不想回来看看吗……要不这样吧我们就当这婚没定过你就回来吧……你这样婚都还没结呢跟着他满世界跑，以后就都是你追着他跑了知道吗……”

“老豆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没有志气，这也是我的人生规划好不。我又不是不工作了，难道我一辈子不换工作你就放心了吗？哎呀！我不管我要妈妈跟你讲！”

未来二姐夫黄志杰是新闻摄影师，在一次郊野踏青摄影时和出去攀岩的莫南南认识了。半年多前被公司派到了意大利驻扎，二姐想辞了工作跟着去。当然争了好多次莫爸爸还是不答应，最后，几回合下来终于答应订了婚才让莫南南跟着走。

以前姐姐们都在的时候，这些偶尔爆发的吵闹有时候会让莫茶茶听得头疼。莫家有个严肃的莫爸爸坐镇，莫妈妈一副温良无忧的慈母形象，莫家三姐妹也很有自己的主见，所以平时莫家是这个小区的模范温暖之家。而一旦有争执，就一定是涉及到三姐妹原则性的问题爆发了。

但是今天，莫茶茶不知怎么了，这一点点温馨的、平常的、和忧心的，都让她激动到觉得人生可以如此圆满。莫茶茶莫名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把抱住煲电话粥的莫爸爸，奇怪的是平时严肃的莫爸爸竟然自然的边讲电话边顺了顺她的头发。

莫茶茶又一把扑倒怀胎7月的莫妈妈，只是不是为何自己哭得再厉害，也摸不到抹在莫妈妈衣服上的鼻涕眼泪。莫妈妈乐呵呵拍着莫茶茶的背：

“傻囡。”

莫茶茶努力地想抬头看看莫妈妈，只是视野越来越模糊。莫妈妈身边还有个小男孩，清秀可人，但是莫妈妈鼓起的肚子却不见了。莫爸爸的形象也越来越模糊。莫妈妈依然甜美可人地笑着，未待莫茶茶努力睁大眼睛看清，也未理会莫茶茶满脸的委屈和疑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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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茶茶睁开眼睛松了口气，现实一洗幻境，好的坏的一并带走，但泪水还是潮湿的。

此时，2017年台风过后的某个凌晨。

不是十年来某个下班的傍晚。

此地，罗湖口岸附近蓝水魔方小区莫茶茶单身公寓家中。

不是对面那个不复存在的老旧的小区。

莫爸爸长眠在他时常看海看得入神的山腰，莫妈妈被突然出现的外公接走了，到现在，莫茶茶还是不知道她到底是还有个弟弟还是妹妹，莫君君安家国外，订婚到结婚数年，莫南南回国之日一再延长。

现在，家中，只有莫茶茶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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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茶茶边一路打开灯走电视前的沙发，拉开落地窗帘。

电视暂停着莫君君最新传送过来的家庭影像。画面里，同样窝在客厅沙发里的莫君君抱着越长越美的小侄女Mia，快到11岁生日的Mia现在已经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垂直长发了，直在妈妈怀里犯困。正太小侄子Phillips依偎着身材高大的爸爸，看着镜头缩成一团，额……正在发呆。莫君君好像正在说着什么起劲，莫茶茶就把她定格在了嘴巴张到最大的地方，没有全听懂莫君君的训示，旁边的大姐夫持续保持着温暖和憨憨的笑容。

茶几散落着莫南南邮寄的明信片，莫南南说上面印的都是她最近的得意之作。莫茶茶最心水的是后院野猪出没拱门那张。不知为何，明信片上是一头野猪和秋天落叶铺满院子的场景，而莫茶茶看到的却是镜头后醒来还穿着睡衣，像孩子般雀跃地走向院子迎接惊喜的莫南南。

推开阳台门，阳台外等待已久的冷空气包围全身，让莫茶茶透了透郁结在胸中的一口气。

醒来未经预计，凌晨似乎跟入夜一样，灰蒙蒙的楼房融合树木的黑影。深蓝墨染天空。白天，天空湛蓝澄明，市景繁华光亮，却直白和平面得让人无处可逃。而此时这个深邃模糊的远景，却广阔得可以容纳和吸入整个宇宙。

莫茶茶依着栏杆，远眺着，想合上眼，枕入这个安全而温暖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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