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不期日，相逢应信缘。
奉天的烟花小巷，尹月踏入醉花楼的大门，径直走入一间雅阁。他终于来到她生活的地方，走过她来时的路。
尹月站在屋里，手中持着一把精致的铁扇，身后有人推开了淡雅的房门，尹月回首看向欲走进门的女人，对看的两人却是纷纷愣住。
“九娘？”尹月迟疑的开口问道。
“小三？”女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尹月，嘴里一直重复唤着：“小三？小三？”
尹月看着她，柔声回道：“九娘，是我。”
女人走到尹月面前，抬手抚上他的脸颊，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流。尹月也红了眼眶，不曾想过竟还会在这遇到故人。
尹月的儿时都是在妓院度过的，他有很多干娘，最大的年长数十岁，最小的不过才大他十来岁。九娘排行第九，尹月从小与她玩得最好，在尹月心里更把她当姐姐看待。九娘年轻的时候在北平也是个红牌姑娘，后来遇上一位官爷，不久便带着她来到奉天，一去就是十五年。
这一夜，两人坐在一起喝了很多酒，各自诉说十几年来发生的事情，仿佛听了一场大戏，不管情节再怎么跌宕起伏，一晃也就过去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
“我没有死。”尹月喝了口酒，淡然的说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别瞎说！你可知道大娘从北平寄来书信的时候我有多难过？这么多年来，每当想起以前的日子，我一直希望你们能活着。可是你们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真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只可惜莲姐……”
尹月默默的饮酒，九娘想安慰他，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小三……”
“我知道。”尹月摇了摇头，“人都死了，我还能向谁追究？我可不像她，何苦为难自己。”
“唉！”九娘叹息着，“年轻的时候我也不曾理解她，现在我算是懂了。为难她的是命，不该遇到的人，偏偏是遇到了。”
尹月见她微醉，那双动人的眼底含着神伤，像是在说她自己一般。
“那个人……没娶你？”
九娘晃了晃眼眸，莞尔一笑，“我跟的是他的人，又不是一个名分。”
“你还真是干脆，说走就走，害得大娘她们哭了好久。”
“哈哈！哭得最惨的人是你吧！”九娘放声大笑，笑得越发苦涩。
尹月安静的看她笑着，默默给她添了杯酒，九娘一饮而尽，眼角却是笑出了泪来。
她抹了抹眼角，苦涩的说着：“小三，你可知道他有六房夫人？我亲眼看着他娶了别人，可我一次都没有踏入过他的家门。他说我是他的知己，我懂他，却又不懂他。我嫉妒，却又满足。我只想跟着他，不求名分，可如今，他却走了……”
“呵呵！”她痴笑着，“小三，你说我这到底算什么？算什么？呜……”
九娘趴在桌上痛哭着，尹月默默的添酒独自饮下，越喝越是苦涩。
桌上杯盘狼藉，九娘捂着疼痛的脑袋醒来，尹月正站在窗边抽着烟。
“你怎么也染上这个坏习惯？”九娘走到他身旁也要了一支，窗台上已堆着几只烟头。“烟瘾还挺大。”
尹月看了看她那老练的姿态，“你也不赖。”
“哼！看你以前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如今吃喝嫖赌都染上了。”
“但凡是个人都会吃喝，我既不嫖也不赌，你可别随口诬赖。”
“不嫖不赌你来这做什么？你还是招了吧！是不是来找姑娘的！”
尹月无奈的笑了笑，他越是笑，九娘越是恼了。
“你还笑！我问你，那把扇子怎么会在你手上？”
尹月见她紧张的样子，反而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还问我担心什么？若是抽烟喝酒我还用得着管你？可你知不知道那把扇子是什么人用的！你要是敢杀人放火，我……”
“九娘。”尹月硬生生的打断她，“我是杀过人的，你如今再讲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九娘顿时一句话也不说，默默掐灭了手中的烟头转身离去。尹月看着她失望而去的背影，转眼又点了支烟。
窗外两匹白马拉着一辆马车停在醉花楼前，车上的人缓缓而下，落颜一抬眼正对上尹月的眼眸。
落颜只看了他一眼便回到车上，过了一会尹月就跳上马车。
“走吧。”落颜对车夫说了一声，马车继续前行，一路上两人沉默了许久。
尹月突然冷笑道：“你早就算准我会来了吧！”
“你想多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我只是送师父回去，你若在我便顺道带你一程罢了。”
“李老拐也来了？”
落颜黯然伤神的说着：“师父他……走了。”
“走？”尹月疑惑的看着他，目光顺着他的手臂落在一只被他护在身旁的木盒子上。
落颜抚了抚身旁的盒子坦然的说道：“他给地浮殇报仇了。”
尹月小心翼翼的问着：“你指的是？”
“嗯，背叛者。”
“那……她知道吗？”
“她早就知道他迟早是要死的，如今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区别？”
尹月无话可说，两人再次无话。几日的行程渐渐带来了一股寒意，两人也来到了长白山下。深夜，尹月仍在窗前抽烟，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呦！明天就要上山，兴奋得睡不着了？”落颜提着两坛小酒倚在门上。
尹月漠然的回他：“有事吗？”
落颜晃了晃手中的酒坛，“找你喝个酒行吗？”
“进来。”尹月已闻到他身上酒气，接过他手里的酒坛走回房里。
尹月打开酒坛抬手示意，酒饮下大半，落颜却还呆呆的看着他。
“我……要去从军了。”
尹月点了点头，“挺好。”
落颜笑了笑，胡乱打开酒坛喝了一口，眼中却充满了忧虑，他犹豫的开口问着：“那封信你带了吗？”
“带了。”
“那你是决定……”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尹月打断了他，“你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记得。”落颜沉沉的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回答我，她的事凭什么让我来决定？”
落颜抬起眼眸，嘴里有些不甘的说着：“最不懂她的人是你，最懂她的人……恐怕还是你。”
“呵！可笑！”尹月苦笑着，“懂与不懂在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是！她是糟蹋你、欺骗你、陷害你……甚至把你往绝路上逼，却又让你活到现在。她对你所做的一切，好的、坏的、有意、无意，都是因为……”
落颜愤恨的说着，说到一半却又没了声息，尹月不禁追问着：“因为什么？”
“因为尹月是洛应裘的命！而她，偏偏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落颜说完便甩门而去，尹月耳边顿时响起一阵耳鸣，字字句句仿佛快要穿破他的耳膜。他扯着发闷的胸口，抓起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在这萧瑟的夜里心中烧得火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