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穿透黑暗,到达我的耳边。是某种仪器发出的声音,有点像心电图监测心跳发出的声音,频率稳定,给人安定的感觉。
嘀嘀声背后,我还听到了一些人声,但都很模糊,被清晰的仪器声掩盖了,只能听到一些诸如“安全”“6%”“可惜”的单词,其中出现得更多的是“不理想”。
不理想?什么不理想?
我眨了眨眼,然后目光凝住。
无边无际的黑暗夜幕,在纯粹无比的黑暗之下,无数颗流星划过,不,不是流星,它们并未一闪而逝,而是拖着绚丽的尾巴,像一条光线,从天际的一头牵引到另外一头去。数之不尽的光线,最后密集得似乎在遥远的另外一边交汇成一个炽热的太阳。
难以言喻的美景使我目瞪口呆,我的灵魂仿佛被其吸引,抽离,朝上面飘去,然后会依附在其中一条发着气色光彩的光线,缠绕在上面,飞向不知何方的归处。
就在我感到我的灵魂真的要被抽走的时候,整个黑暗的世界摇晃了一下,似乎平静的水面荡其涟漪,一圈一圈的,一种无形却能被感受的波纹扩散开来,漫天的光线被扭曲,最后消散,一切又归于无尽的黑暗。
我这个时候才夺回自己的身体,刚刚所见剥夺了我一切的感官,如今我能感受到身体,我动了一下四肢,却没有着力点,犹如在虚空游泳一般,极其难受。又感觉自己像是躺在海面上,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就连伸手想要支撑起来,手却像是按在了水里。
安娜。
这突然在我脑中闪过的名字吓了我一跳,安娜是谁?名字在脑中响起,却并没有关联的画面,我试图深究,却发现一切都是混沌,什么也没有,我联想不起来任何东西。
安娜。
就在我放弃的时候,这个名字又一次在我脑中响起。然后,我看到了一只洁白的手,从我上方的黑暗之中伸出来。
这手刚开始无比巨大,它占据了整个上方空间,仿佛开天辟地的巨人之手,撕裂虚空而来。它重重地伸进黑暗之海中,让一切变得汹涌翻滚。然而,它最终落到我面前,一把握住了我的咽喉,在收紧中,强大的拉扯力在我脆弱的脖子上传来。
脖子要被扯断了!
强烈的痛楚和窒息感出来,我想要尖叫,但一切的声音都无法突破那只手,我的嘴巴只能徒劳地张开着,发不出任何声响。
我手脚甩动着,双手拼命地想要拉扯开那只攥紧我喉咙的手,然而最终只是徒劳无功。
要死了吗?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然后一幅画面在我弥留之际闪过,我以为会是生前的事情,但却是一个女人倒在血泊之中。
那就是安娜吗?
哗啦——!
我听到水声,黑暗瞬间消失,然后迫不急但的强光涌入,但那股强光犹如相机的闪光灯,一闪而过,然后我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和磨砂玻璃幕墙。
掐住我喉咙的手消失了,浑身湿漉的我,胸腔拼命起伏,嘴巴贪婪地吞吸着氧气,我的手颤抖着伸向喉咙,我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传来。
怎么……?
我此时正坐在一个陶瓷浴缸内,周围蒸汽升腾,浴缸的水有点热,就像刚刚倒进去一般。我似乎在水里冒出来一般,湿漉漉的头发凝结成几缕,正向下低着水。
周围格外宁静,我似乎能听到水滴入浴缸里的声音。
这里是哪里?
我还没完全回过神来,浴室的门咔擦一声打开了,我吓了一跳,往后退去,双手往周围摸着,企图找一件武器。
“你总是忘了浴巾。”
一声埋怨的话,一块白色的浴巾朝我脑袋扔来,不,是脑袋上面的金属支架,浴巾最后准确地落在金属支架上。
穿着黄色连衣裙的短发女子在我身边走过,然后又退回来,她手上拿着一大箩筐衣服。
“怎么了,你这见了鬼的表情,你对我厌倦到,已经可以毫不修饰地写在脸上了嘛?”
她一张精致的脸蛋,本应充满阳光气息,我这么想着。可惜她皱着眉毛,仿佛对一切事物都不满意。
我没有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她也没有再理会我,径直走向里面。我从浴缸里探出身子,她在里面弯腰,把衣服逐一塞进洗衣机里。
恩,臀部很丰满。
她……是谁?
这里又是哪里?
我狐疑地打量着周围,很普通的一家庭浴室,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她又在我身边走过,我闻到了一种丁香花的芬芳气味。
重重的关门声传来,看来她的心情真的很糟糕。
在她出去后,我双手在浴缸里捧了一把水上来,将脸浸在里面,暖热的水很快地从指缝中流走,但我总算又清醒了一些。
我没有心思洗澡,我摸着脖子,从浴缸里站起来。扯过她刚刚扔过来的浴巾,简单地擦拭后丢进衣服箩里,在洗漱台旁边的衣架上取过睡衣。睡衣是丝质的,很柔软舒适,我敢说我从来没穿过这么舒适的睡衣。
打开门后是一扇屏风,用五颜六色的玻璃拼凑成一朵盛开的花朵,花朵的名字我喊不出来,但这种风格让我想起了教堂里的窗户。
“嗯?”
她发出一声代表疑惑的声音,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屏风后面居然就是大厅了,
黑色木纹的实木地板铺就,大厅大概40平方,中间是一块米色毛毯,毛毯上面有三人座的亚麻布长沙发、一张单层的玻璃茶几,一盏直立灯。沙发背后是落地玻璃,左边书架,右边酒柜。
整个大厅的布置充满了简约的美感,但同时并没有多少生活的气味存在。
“你是真的见鬼了吗?你在打量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观察更多,她就对我说话了,声音低沉
“既然你不想洗澡,那么我们就继续谈谈刚刚的问题吧。”
电视里传来笑声,应该在放着喜剧,因为笑声很夸张。但她的表情很阴郁,她双脚屈膝于胸前坐于沙发上,眼睛直视着前方,但显然焦点并不在电视上。
刚刚的问题?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在我措辞的时候,她却爆发了。
“你TM的没有话要说吗?你以为沉默可以打发我?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妥协?我告诉你,NO——————!”
我就像和一位端庄得体的女士在西餐厅进餐,我们锯着牛扒,她在用餐巾轻微擦拭嘴巴后,却在桌底下掏出了一把自动步枪,对着我疯狂扫射。
上帝,是什么让一个漂亮的女人显得如此面目狰狞,如此竭斯底里。她的头一直没有动,除了激动时抽搐一般的颤动,她一直对着前方,仿佛在对空气怒吼,但这个小空间里只有我和她。
“对不起……”
我措手不及,已经不知道怎么应对眼前的情况了。我下意识地道歉,嗯,潜意识告诉我,道歉准没错。
“对不起……对不起……咯咯咯咯……”
然而,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嘴角抽动着,她从旁边拿过一个靠枕,将脑袋埋进去,从缝隙里挤出怪异的笑声。
“我的天哪,你是在说对不起吗?这一切你最终要告诉我一句对不起吗?”
她终于把头抬起来对着我,带着讥讽的笑容,连问了两句。就像你听到某种无比荒谬的事情一样,在极端的难以置信和无可奈何后,情绪会平缓下来,她摇着头,嘴上带着笑容,但 把”见鬼了“写在了额头上。
“安德鲁,安德鲁,我亲爱的丈夫,你是如此的可怕。”
她瘫倒在沙发上,用一种很放任的姿势。她右手托腮,左手搭在沙发矮靠背上,左脚曲着,右脚却搭在沙发另外一边的扶手。
“我真的怀疑,我是不是已经被你逼疯了。咯咯……,对啊,我都快要疯掉了,你却在戏弄我,仿佛发生的一切与你无关。你刚刚还在对我咆哮,泡一下热水的功夫,你却木纳着的脸戏弄着我。”
我是安德鲁?我是你的丈夫?
那你是谁?
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她裸露出来的手脚,肌肉结实匀称,并不破坏一个女人该有的优美,又显得很有力量感。我感觉到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我相信我内心问出的那一句话会成为引爆点,会让这种危险的气息被点燃,然后瞬间炸开。
“我们的婚姻是被一位拥有魔法的女巫插足了吧,看看你,你难道不曾回想过,你自己曾经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真的不曾审视过现在的自己,变得多么的让人恶心。”
她静下来后,显得很疲倦,她伸手到茶几底下,那里放着一瓶酒,她一把抓过酒瓶,也不管被碰倒的杯子,拿过来就凑到嘴边,大喝了一口。她雪白的喉管涌动着,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舔了一下嘴巴,感觉到一种饥渴,像面对诱人的食物一样。
喝过酒,她把瓶子甩在了毛毯上,酒瓶没有被盖上,红色的液体在里面淌出,很快在米色的地毯上蔓延开来。我感到脑袋一阵刺痛,很熟悉的景色,到底是什么呢?
”好吧,我对你已经无可奈何了。随你吧,但安德鲁,我们的离婚是不会被通过的,你心知肚明。你为何要执着于形式?你大可离开这里,滚到那个女巫的家里去。不过可悲的是,我们还是要朝夕相对。“
“毕竟,我们都无法抗拒任务。。”
她闭上了眼睛,像是睡了过去。
”任务?什么任务?“
任务两个字又刺痛了我的脑袋,我仿佛想起了什么,我徒劳地想要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画面,但那个想法飘走了。没办法,我只能求助于她。
期间,我一直插不上话,她一直在自说自话,这很好,提供给我很多讯息,能让我更好地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有获得回应,她仿佛没听到我的问话,像真的在沙发上睡着了,只有那转动的手腕告诉我,她只是不想理我罢了。
大致过了几十秒,空气安静得有些尴尬的时候,才传来一句。
“睡吧……,我不想再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