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集《底层贫瘠》传送门(未完结)
接过电话,小姑娘的声音略显急躁,“栾先生你好,刚刚我同经理商量了一下,你看这样调整行不行?”
“好,你说吧。”
“我们觉得,这样一部作品如果不能发挥它的价值十分可惜。既然您不认同预付保障金,我们可以更改一下合同,变成后付保障金。我们商量后把您的保障金提高到五千元,前期收益优先扣除这部分,扣足后再按比例分利。同时调整代理佣金比例为百分之六十五,作品完成后保障金不退还。”
“我不明白,你们作代理共同分利不是已经很好了么?为什么要在保障金上下这么多文章?”栾长舟被这一系列的限制搞得一头雾水,隐隐的还感觉有些愤慨。
“哦,是这样的栾先生,这也是为了保证作者能够及时的履行义务。要知道,有些作者由于种种原因不能完成作品,这样会给公司带来一定的损失。”
“你这么说,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我不这样的人。”
“好的,栾先生,我也希望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但是,这样的方案至少可以解决您刚刚的异议,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么。”
“暂时没什么其他的想法。”
“好的,栾先生。那我继续把剩下的条款念给你。”
“你们有纸质的文件么?你这样念,我也记不住。”
“我们有纸质的合同会寄给您,我们的流程是首先同作者电话沟通,同时听取作者的意见并做调整,这样我们的效率会大大提高。刚刚,您不是对合同条款有异议么,所以说电话沟通也是很有必要的。”
果然,这样一说,栾长舟倒也认同。只好答道:“好吧,那请你快一点,我还要上班。”
“好的,栾先生,我尽量快一点。第十二条……”女孩继续念下去。念了大概五六分钟终于念完了条款。
“栾先生,对于合同条款,您还有什么问题么?”
“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了。”栾长舟答道。
“好的,下面我说一下违约责任。基于平等的原则,如果作者在合同期间发生不能及时完成作品,影响合作信誉,拒绝沟通的情况。作品所属权将归我公司所有。同时追究原作者的法律责任,承担经济损失。后期收益,根据作品完成情况进行协商解决。”
“什么?什么叫作品所属权归你们?”栾长舟听完条款已经觉得很耗费时间了,车间里的工作搁下被领导发现很可能会受到处分。结果还要读违约责任的部分,本来已经有点不耐烦,一听到作品归属的问题更是急躁起来,那听起来分明就像个圈套。
“当然也是为了规范作者的行为,如果作者恶意的不完成作品,我们公司就拥有作品的所有权,毕竟公司已经运营了这么久。拥有所有权后,公司会组织人力继续把作品完成,这样也不会影响后续的进展。当然原作者也不是没有利益可得,可以联合署名。同时,在扣除因作者违约造成的相关损失以后,还可以按照一定的比例得到一定的收益的。”
“不要谈了,我不需要你们来代理。我自己的作品谁也不能拿走。”栾长舟是个谨慎的人,对于这种不确定又不了解的事,他本能的选择了回避。
“好吧,您确定吗?栾先生?”女孩无可奈何的问道。
“确定!”栾长舟坚定的答道。
“我说大哥,你怎么这么死脑筯?”女孩在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已经关麦了,这是我私下和你说。我费这么半天劲,帮你争取到这么好的条件,不用交保障金,坐地分成。签约后,很有可能用出名了。而且,就算是你不想写了,对付对付把作品完成,上线了就可以赚钱啊,亏也亏不到你啊。”
“你不用劝我了,我这个小说根本不是对付,我写小说就是因为喜欢写作……”栾长舟一听小姑娘这么说,已经十分的不悦了。
“大哥都什么年代了,我和你说,现在的小说就是快销品,我们做文化产业的就是快进快出拼流量,赚网站和读者的钱。你的作品既然入选了,就应该马上完成,然后上线推广,包装后拍影视剧。一套流程下来,你至少也能赚个几十万。你看现在的作家多赚钱啊?就算是不能作成明星产品,搞点额外收入也问题啊。我悄悄和你说,那网剧《xxxx》你知道在我们这花了多少钱么?十万推广费用。你知道那个作者赚了多少么?光版费就是一百万。谈什么情怀啊,就是商品而已。”
栾长舟没有想过自己半年来辛辛苦苦打磨的小说,在对方眼中居然无过一件摆上货架的商品,已然不能接受了。恼怒道:“商品?你会卖你的孩子么?”栾长舟觉得与对方没有过结,并不想恶言相向。想了半天冒出了他认为即有力又无懈可击的一句话。
“孩子?我没孩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卖!!”小姑娘显然被他的顽固执念搞得有些不厌烦了,硬㨃了回来。
栾长舟竟一时语塞,不知道这个姑娘怎么会有如此的回答。
“你说把合同签了,你名利双收,我完成一个单子,多简单的事?而且我给你争取了这么好的条件……”
“什么条件、名利,就是你们这样的‘生产线’出了这么多的垃圾作品,才把这个文学环境搞得乌烟瘴气……”
“得了得了,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作家吗?我告诉你我们这边的写作团队哪一个不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你自己陶醉去吧,你这样刻板永远也进不了这个圈子,哼,不识相!”
这时,栾长舟也生起气来,刚刚还“很有价值,值得推广”的作品,竟然瞬间被一名不相干的人贬低得一无是处,他怒骂起来:“我他妈的就算一辈子没名没利也不会卖我的作品,老子写出来白给人看,我乐意。”
“行行行,你厉害,那你就一辈子作个无名写手,跟我没有关系,OK?还骂人,什么素质。”小姑娘小声叨咕着,“穷逼!”
“什么?你再说一遍!”
“穷逼!连一千保障金都交不出的穷逼!这么小气,活该一辈子受穷,没脑子。”
“嘟~~”电话挂断了,栾长舟气得浑身打颤,浪费这么长时间,还被人羞辱真是他妈的晦气。
尽管被前面那些条条款款搞得一头雾水,但后面小姑娘说的大白话,他还是听得真真切切。商品,上线,推广,赚钱,这一套套的手段使用在他心念念的文学领域上,不由得令他心生畏惧,觉得四肢发凉。
“难道这是真的么?现在写东西都是这样搞的么?商品,呵呵。”栾长舟兀自寻思起来,“真是这样的话,我恐怕真的没有机会了。”
“去他妈的,爱咋地咋地吧,老子本来也没想过会怎么样。几百个读者怎么了?就算没有人看又怎么了?”栾长舟冷静下来,苦笑了一下,“唉,回去上班吧。”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突然,他感觉脚下灼痛,一股烧糊味泛滥起来,糟了,他抬头一看,一道滚烫的钢渣正倾泄下来。一车刚从炼钢锅炉筛下来的钢渣正从坡上向下倾倒着。他赶忙拔起脚向旁边跳去。操作台上的人发现了异常,马上停车,探出头来,大声喊道:“谁啊这是!他妈不要命拉?谁啊?是不是老栾?你喝多啦?”
栾长舟三步并两步趴上坡来,歉意的向操作台挥了挥手。
“我去,栾哥,你他妈吓死我了。你干嘛呢?没事吧?”
“没事,没事,”栾长舟喘着粗气答应着。心里说,“我干嘛呢?我他妈挨了顿骂,还差点搭了条命。”
他回头看了看这堆差点埋葬了他的废渣,不由得心中触动,人真是脆弱,生死就在转瞬之间。如果睌走一步,或者没有及时停车,他就会成了一场事故的主角,混在废渣里,被烫死,压死——那时,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擦了擦了满头的冷汗,快步走回了车间。
“哥,你干嘛去了?”罗胖走过来,看看栾长舟狼狈的样子,满头大汗,衣衫不整。
“没事,没事,刚刚接了个电话,结果不小心溜到铁渣坑里。铁渣倒下来,差点被埋了。”
“他妈的,谁开的机车啊,大活人看不见啊?今天是谁啊?是赵武坤吧?妈的,一会儿我抽他两大嘴巴。”罗胖咧咧的骂起来。
“别嚷嚷了,关人家什么事啊?本来那就不是应该去的地方。”栾长舟拦阻道,“这会儿,师哥没过来吧?”
“没有,老韩头今天不是给他儿子摆升学宴吗?估计早他妈走了。”
罗胖所说的老韩头就是车间主任韩大忠,也是栾长舟和罗胖的大师哥。本来年纪并不大也就刚刚五十岁,但是行事老派,大家都戏称他老韩头。当年他们都是三叔的学徒,平时相处倒是很随便。不过,这个师哥对栾长舟有几分不善,本来学徒时师兄弟之间挺和谐,身为师哥的韩大忠无非就是有点争强好面子。师傅的大徒弟嘛,平时对师弟们也算很照顾,一众师弟们也就都不计较了。可是,问题出就出在栾长舟的妻子向翠梅身上。当年,向翠梅也是进了厂的。她是三叔的表侄女,韩大忠那时三十多岁,很想追求她。可是向翠梅对大她十来岁的韩大忠并不接纳。韩大忠死缠烂打了几个月,向翠梅也没松口,最后向翠梅找到三叔拿主意。三叔先是开导起来向翠梅,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大徒弟除了年龄大了点,其他也挺好啊。向翠梅还是表示不乐意。三叔想了想又问她,徒弟长舟,你看怎么样?向翠梅繃了一会儿,抿嘴笑了笑。三叔可是个明白人情事故的人,马上就撮合起他俩来。最后,栾长舟和向翠梅两个人就走到了一起,结了婚。这样一来,好面子的韩大忠更是觉得师弟栾长舟不讲究,明明是他喜欢的人,作为师弟怎么就抢走了呢?不过木即成舟,他也没有办法。但是心中总是有个疙瘩,甚至还觉得这个师弟有点滑头,竟然笼络了师父把他的心上人给撬走了。如今十几年过来,各方的孩子都上高中了,不过关系仍是平平淡淡,渐行渐疏。
“嘚零零~~”换班铃响起,栾长舟的班组下班了。大多时候,下班后工人们都会去职工浴池洗洗身上的污秽。数十名赤条条的汉子挤进并不宽松的洗浴间里,互相搓背,闲聊。感情熟络的年青人还会打闹调侃,时不时惹得一众好汉哄堂大笑。在这里你会看到产业工人身上那种壮魄豪迈的雄强,也是人间一道风景。
栾长舟洗完,光着身子,疲惫地坐到更衣室里一处角落,点起一根烟吸起来,舒缓舒缓。心中翻覆着今日的遭遇。工友们渐渐离开,“嘭~”,浴室的灯也关了。一束光从面盆大的圆窗射入,水汽和烟气混杂在一起,在光柱中翻腾着。坐在角落里的瘦男人,长吁了一口气,喷出了浓重的烟雾,竟令那夹杂万亿尘埃的光柱斑斓有趣起来。
文集《底层贫瘠》传送门(未完结)
上一节 下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