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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小屋子,桌子上放着一盆不知名的液体,煤油灯被吹灭了,伸手不见五指,一个小伙子正屏住呼吸,认真地摸索着。打开胶卷盒的声音,相纸浸入液体,相纸在液体划过的声音,清晰可见。这丝丝声音传到门外,几个正在守候的年轻人的心,也跟着被撩拨起来,自己相片是否冲洗成功,就在此一举。
许久,房间里的煤油灯又亮了起来,昏黄的火苗扑闪扑闪,一屋子的桔色。“好了,每张都不错!”小伙子打开门,外面几个兴奋地拥进去,围着桌子,又不敢靠得太近,好奇地看着桌上被剪切的胶卷,人脸隐隐可现。湿漉漉的相纸,头像慢慢显出,他们满脸喜色,似乎见证了某个奇迹。
小伙子伸了一下腰:“今晚先晾干,明早,还要早起干活,挣完工分,我再给照片上颜色!”大伙散去。期待,从小伙子带来这个叫“相机”的东西就开始了,期待他从城里带来相机胶卷,期待他有空闲拍照,期待他回城里冲洗相片,期待他从城里带回相片。
这是我对相机最早的印象。小伙子是知青,从县城下放农村,住在我家,奶奶视他如儿子。因为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他很快就和叔叔姑姑以及周围的邻居打成一片。每次从城里回来,总会带些新鲜的东西,让村里的年轻人惊叹不已。
开始,他并不会自己冲洗片,每次拍完,胶卷带回城里去洗。后来自己开始摸索,备齐东西,带回我家,在辛勤地劳作之余,寻求到自己的快乐。
于是,那间给他单人住的房子里,总是瓶瓶罐罐,装着五颜六色的颜料。我们小孩对此十分神往,时不时好奇地去瞧瞧,他总会和蔼地说:“看看可以,但不要碰哈!”我们总是乖乖地在边上看他把黑白照片涂上各种颜色。
我六岁时候,他要回城了,给我们拍了一张全家福,还有每人一张单照。那是我关于照片的最早记忆,这张十几人大家庭的合照,大约保存了十多年,最后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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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是奢侈品,相机更不要说。
中学时期,彩色胶卷开始流行。那时,快临近期末,毕业时,总会有一两个人,挎着相机,来到校园里。学生们兴奋不已,拉上最好朋友,拍合影,在校园的墙角,或者某棵大树下,也会走去学校的后山,或者围墙外开花油菜花的田野。拍照留念,一人一张,以此记录当时的友情。
拍照的人,按冲洗张数收钱,承诺,大约一周后,把相片送来。
翘首以盼,七天后,或者十天,拍照的人终于来,手里拿着一叠的相片。我们蜂拥上去,围住他,从他的手里喜滋滋地取了相片,细细端详。哪个人的表情没笑好,哪个人的身体朝前倾得多些,哪个人的手应该放下一点,成了我们讨论的话题。即便有些许不满意,但我们还是当宝贝一样,把照片收藏起来,生怕一不小心被刮花了,或被水冲融了色。
后来每个镇里都有一间照相馆,可以随时去拍,挎相机的人也就改行了,或者入了照相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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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有第一台自己的相机。
是一个阿姨送给我的,我来广州后,给她的女儿辅导功课,颇有成效。后来她们全家因工作迁去北京,临走的时候,送给我一台相机。
老款相机,装胶卷,照一张,往前推一下,听到“咔”一声,才可以再拍第二张。一筒胶卷正常36张,装的水平高点,可以偷到两张,38张。胶卷不便宜,柯达与富士是常用两大品牌,再加上拿去晒相馆冲洗,费用不低。
因为成本太高,拍照的人和被拍的人都十分认真。
我回去探家,定带相机,如同当年知青一般,长辈们总是非常开心。
拍照是非常隆重的一件事,他们会换上最漂亮的衣服,端坐如钟,或者挺直身体,站立如松。我会告诉他们,这棵树,那间屋,这条小路,那处篱笆,做背景好。他们任由我摆弄,我端上相机,闭上一只眼,透过小镜框,嘴里喊着:“头靠近一点,手放低一点,腿放平一点,嗯,一、二、三!”咔一声,定格了,再换一处景,再换一个人。
带一个胶卷不够,就带两个,短短的几天时间,在老家冲洗是来不及了,我带回广州。迫不及待,送去照相馆,次日,或者第三天,才拿到相片。每每这时,我会坐在照相馆里,细细地看每一张相片,看每一个人。我似乎又回到了在家的时光,我的亲人们似乎都围在我的身边,笑意浮现在我的嘴角,然后又惆怅不已。
我把相片过塑,挑出满意的,重新晒洗,我一份,家里寄去一份。
我不知道,家人收到照片时的心情。只知道,每次回去,我把新拍的照片,递给父母,父母从柜里翻出相册,小心翼翼,把新照片插入相册,又从头看一遍。他们告诉我:有空的时候,他俩就会边翻看,也聊天,聊我回家的情景,也聊我在信中给描述的广州生活。
爷爷奶奶则是把我寄回去的相片,整齐摆在大相框里,挂在房间墙壁上,正对着门,一进门抬眼就看得到。有人来家里,爷爷奶奶总会指着我的相片跟人说:我孙女,在广州拍的!别人夸拍得好,夸我漂亮,爷爷奶奶就笑成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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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机早已换了一个又一个,不断在升级。
阿姨送的相机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手拨胶卷相机换成了自动相机,胶卷相机又换成数码相机。
自儿子出生,相册里尽是他的相片,我不停地在拍他,乐此不疲。胶卷拍了一筒又一筒,躺着的,爬行的,走路的,吃饭的,玩耍的,大哭的,大笑的。冲洗出来,我反复看,好的,就放大。
有了数码相机,不满意有可随删,随拍,我更像是着魔了一般。开学第一天,毕业的,表演节目的,生活中的,外出旅行的,根本停不下来,我恨不得把他成长的点滴全部记录下来。我把放大的相片,贴在客厅的墙上。小的装在相框里,摆在柜子上。看看相片,再看看身边这个越长越高的少年,不觉有些恍惚,时间都去哪儿了?
对于相机,我也逐渐有了要求,于是着手买了一台单反。经常外出,美景这么多,普通的相机,早已无法记录到景物的魂。
单反效果确实不错,但是笨重也是事实,手机照相功能日益强大,对于我这种以记录为目的的拍摄者来说,更加适用。于是,单反用了两三年后,被打入了冷宫,出门不带它了。除非,在重要的日子,像儿子小学毕业典礼,或者,我在家里摆弄物件,专门玩拍摄时,它才重出江湖。
那个以前喜欢被拍的孩子长大了,再也不愿意配合我,一说拍照,转身便是给个背影,或者捂脸扭头。我的拍,遭到前所未所的嫌弃,不禁心生失落。
拍照之心不灭,山人自有妙计。趁他不备,迅速掏出手机,拍了,或者,干脆,就拍背影。没想到,倒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父亲节发过一组背影图,众口一致好评!
偷拍始终遭弃,背影始终单一,终于明白:拍人,必须双方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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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不合作运动,那就放弃。我开始了拍花拍草,无需配合,一个人,可以玩个够!
我选择苹果手机,就是冲相机功能好。我拍生活,一碟菜,一羹汤,一杯酒,一片叶,一株草,一滴水,一只虫,一条蛛丝,在镜头上都生动起来。万物竟可以这么美,这么可爱!
买来微距镜头,夹在手机上,那个被人忽略的微世界,惊为天人,我往朋友圈展示,引来阵阵惊呼。好几个人找我要了链接,跟着下手了一个。
有几个玩得好的朋友,同样喜欢拍,而且拍的点,大家能合到一起。拍照并非一件易事,或许会蹲到脚软,也会淋到湿透,会失败很多次,才会有一两张满意的。可以大家激情不减,一起修图,一互相盗对方的图,不亦乐乎!我们拍拍拍。
现在相片都是存在电脑里,很少冲晒了。
偶尔也会翻下以前相册。那时的我,小蛮腰,青涩纯真,在海边巧笑;那时的我们,相互依偎,尽是新婚的喜悦;那时的父母,还精神抖擞,身子挺拔;那时的儿子,还是个小肉团,咬着手指,冲着镜头笑;那时的他们,音容宛在,只是年老孱弱。
再回头看下当下,身材不再娇小,彼此不再年轻,父母走已入暮年,孩童长成少年,有些人已经永远离去了。该大的大了,该老的老了!
疼爱我的人,我疼爱的人,模样都变了,唯心依旧,生活就是这样。
也非常庆幸,我如此着迷用相机记录,定格时光。于是,我的念想,那些幸福,借助留存的图片,没有因随时光流逝,而模糊不可辨,屡屡回味,清晰如昨!
合上相册,有些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