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的春节是极长的,从腊月开始到十五元宵节。
我最喜的不是过年那几日,因是要守岁,像我这种身子里长着懒虫的人,着实是一种折磨,我因此更是喜欢过年前的准备。
刚吃完腊八粥,外公家就要做灶糖了。
有古话说“二十三,糖瓜粘,灶君老爷要上天”。灶糖是为了祭给灶神爷吃的,为的是粘住灶王爷的牙,让他“下界保平安,上天言好事”。
我总是最心急的那一个,见外公外婆迟迟未有动静,我便急了,跑到外公前,双手一摊,说:“外公,昨晚我梦到灶王爷了,他向我要灶糖吃,可是我没有啊。”
外公听了哈哈大笑,指着灶台上贴着的小小的画像:“快去看看,是不是这个灶王爷,别是别的神仙来诓你,向你讨糖吃。”
我当然是不肯前去的,哪有什么灶王爷入梦,画纸上的灶王爷眼若铜铃,龇牙咧嘴的,吓得我白天都不敢凑近看他,若是他入了我的梦,他还未和我说话,我便已经醒了。
外公家的灶糖是极好吃的,琥珀色的糖上粘着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杏仁、核桃仁、瓜子仁和花生,咬上一口,当真是香喷喷的,又香又甜,让人舍不得放手。
做灶糖的步骤很多,先是将发了短短的嫩芽的麦子加糯米一起蒸煮。
柴火在灶膛里正旺盛的燃烧,它是很愉悦的,长长地火舌舔舐着锅底,木质的锅盖下便冒出缕缕白雾
厨房里雾气缭绕,雾气却只在上空飘荡,这让我很是苦恼,阿舅端来凳子让我站在上面,我便能摸到那雾气,鼻尖满是湿润的甜。
蒸煮好,就要将其平摊在干净的一处,稍晾片刻,就能发酵了。
时间到了,外公便要摸一摸放在鼻下闻闻,我也学着他的模样,一手背在身后,抓一把闻闻,发酵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害的我连连打喷嚏。
接着就是过滤、蒸煮汁液了,这两个步骤是极漫长地,我实在是看不下去麦子与糯米放在浆洗了多次的白布中反复揉搓,每一次的揉捏,我就觉得像肥胖的肉要逃脱那一层束缚,炸开来,放松自己。我只好躲到一旁,逗小狗去玩了。
待这些都做好,便有人来寻我,通常是我阿舅。
我正提着小狗的一只后腿,看它不停挣扎,我死捉着不放,小狗不停地叫唤,叫唤声终于引来了狗妈妈。
阿舅大叫一声:“莫莫,放手!”
我被吓得尖叫一声,手一松,接着身子一空,便被阿舅抱着离开了犯罪现场,我伏在他的肩头,忘记刚刚的惊险,又没心没肺地咯咯笑起来了。
接下来就是将熬好的糖拉成丝,这是极考验手上功夫的,少了力度就不是所以这件事就只有外公做。
外公将袖子高高卷起,托出一块棕黄色的糖,放在特制的木棍上,我叫它“独鼻子小人”,因为那是一根圆木,中间突出一截很粗的棍子,像匹诺曹说谎时的鼻子,而我不喜欢匹诺曹,所以我只叫它“独鼻子小人”。
外公的手法很娴熟,每一次交换拉扯力度正好,用力地甩在木棍上,都会沉甸甸地一声。
这总会让我想到麦子发芽时的声音,即便家人说麦子发芽没有声音,可我还是很固执地认为,又有谁能拦得住一个儿童的想象力呢?也许,儿童就是对的呢!
当我要瞌睡了,一块糖就出来了,琥珀色的,是经历种种磨难之后,沉稳、波澜不惊的暗黄色,再配上各色涉世未深,桀骜不逊的干果,当真是块美味,难怪灶王爷爱吃。
腊月二十三,灶台上便有一盘灶糖,一片片,摆的似朵花,我觉得今日的画纸上的灶王爷笑起来了,笑得也像朵花。
祭拜完,每个人就要吃一块,我因正换牙,怕灶糖太粘,粘落了牙齿,吞到肚里发了芽,只能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块,嚼了又不过瘾,就又吃了一块,又嚼了半天,要吞到肚子里去了,突然脸色一变,跑到母亲那去,悄悄在她耳旁说。
“妈妈,糖太粘了,灶王爷是能上天说好话了,可它也顺便粘掉了我的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