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考

替考_第1张图片

茜茜一直是父母和老师眼中的乖乖女,不打耳洞,不涂手指甲,不穿迷你裙,总是静静地趴在桌子上写字,中规中矩,不越雷池半步,让大人省心。

茜茜蕙质兰心,却木纳,不善言辞。在强手云集的高中第一中学,她拼劲全力,也只能占个中上游的位置。茜茜整日里沉默寡言,除了读书就是下地帮爸妈干农活,谁让她生在农家,身为长女,生性软弱呢?她是自己所在班级里唯一的一名贫困生,学期交学费是拿着分分毛毛的零钱,是她在梦里从校门口小卖铺抽屉里一把一把地偷抓来,积攒起来的。

茜茜会趁着无人在家的傍晚,躲在阴暗的屋子里,翻阅生物老师故意跳过的章节——生殖系统,对图画上男性生殖器心存朦胧猎奇的臆想,她只见过婴幼儿的。

一天晚自习,班主任贾老师把茜茜叫到教室外,嘱咐她:

“你准备一下,替人考一次职业中专。我知道你的成绩不是最好的,但是你家庭条件不好,有枪手费。你莫要辜负老师对你的信任。切记守口如瓶,万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茜茜习惯性地点点头。

暗夜里微风习习,拂过茜茜裸露的手臂,老师又交代清楚需要考的课程,和中考差不多。

茜茜对老师万分感激,回家跟母亲商量,母亲不愿让她当枪手,不无担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替人考试会吸去你命里的福气。”

茜茜才不信命嘞,那是迷信。她按照已然应下老师的思路开导母亲,母亲终于同意她这几个周末不必干活,只需复习应考。

周末坐在林间无人的树荫下,背诵“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

清风徐来,凉意沁人心脾,骄阳从葳蕤浓密的绿叶枝桠罅隙里洒落下来,星星点点,错落斑驳地摇曳。蝉鸣聒噪,应和着茜茜郎朗的背书声,她比自己中考时还要刻苦努力。她不能亏负老师的重托,只能胜,不能败,过于不过,关乎老师颜面。

“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考试就行。”临上考场时,贾老师殷切叮嘱茜茜。

茜茜点点头,她明白,那些会不会被监考老师发现之类的疑问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茜茜顺利通过大门的验证,坐在3号考场21座,第一场是语文,和以往任何大大小小的考试别无二致。桌子的左右都是走道,离另外的桌子均有一人的距离,茜茜就这么孤单地立在池水中央,仿若一株水草般柔软。

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宣读考场规则,随后拿起存底照片,逐排一一核对。走到茜茜跟前时,茜茜目视前方,屏住呼吸,尽力做到平静,可是依然听到心扑腾扑腾地跳,要串出喉咙。自己是个质量优越的“冒牌货”。

下发试卷,茜茜提笔在姓名处写字的时候,差点儿惯性写成自己的名字。

只有沙沙的笔摩挲试卷的声音,茜茜埋头答题,还好,基本都是熟悉的题目,茜茜尽最大力气写好每一个笔顺。

监考老师拿了血色印台让茜茜在“丁晴”的头像下按了手印,茜茜有种被人捉奸在床,人赃俱获的羞耻感。

交了试卷,茜茜走出考场,贾老师、丁晴和丁母在考场门口等着她凯旋归来。茜茜一眼瞅见亭亭玉立的丁晴,甜而美。

“考得怎样?”贾老师急切地问。

“还行。”茜茜胸有成竹。

“应该没问题!她学习成绩一向很稳的。”贾老师转脸对丁母说。

丁晴母亲笑靥如花,招呼茜茜到家里午休,因为下午还要考数学。

丁晴很热心地拉着茜茜的手,引她入室。茜茜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客厅,窗明几净,宽敞整洁,地板照人影儿。迎门雪白的墙面上挂着一台超大的液晶屏电视机,旁边一棵绿意满春的幸福树,翠得恣意盎然,落地窗前有一架超大的钢琴。

茜茜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客厅立式空调送出阵阵冷风,豪华皮质沙发上方挂着一副装裱讲究的画——梵高的《星夜》,油彩浓重,凸凹有致,天空藏蓝浅蓝交替的纹理呈水涡状,众星圆晕,钩月焦黄。画中的树,像黑色火舌直指云端,令人有种局促不安之感。

屏风隔断台上摆着一樽水晶玻璃奖杯。

“这是我舞蹈演出时得的第一名奖杯。”丁晴自豪地说。“我最喜欢舞蹈了,现在都考过十级了。”茜茜不明白十级是个什么概念,也不好意思问。

丁晴好像明白她似的,立即翘起脚尖,舞动她曼妙的身姿,修长的双腿支撑着小蛮腰,翩跹纤纤玉臂,兰花指尖,轻盈地旋转,盈盈秋水,顾盼流转,好似一只美丽的白天鹅,梦幻般朝茜茜走来,茜茜也想要融化了一样,可是身体僵硬。

“茜茜,你戴的眼镜多少度?”

“600度。”她不喜欢人家问她的短处,装作不在意的轻松状。

“摘掉眼镜能看到我吗?”

“当热能,只是面目有些模糊。”茜茜对近在眼前的丁晴说。

茜茜突然懊恼起自己闭门读书的样子,茜茜是个腼腆害羞的女孩,社交能力差,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了学习读书上,虽然她很用功,可成绩总在中上游徘徊,进不了前十。用她自己的话说,“我就是一个学习的机器,一个学习的工具。”

茜茜在丁晴家吃饭,当保姆把一桌子菜端上餐桌,大家都坐定时,茜茜忸怩地坐在丁晴旁边的椅子上,默默地,只夹距离自己最近的菜,尽量不发出牙齿嚼动食物的吧唧声。丁父温言软语地询问茜茜的学习和家庭情况,他问一句,茜茜答一句。丁父满脸慈祥,和蔼可亲,鼓励她好好读书,将来定能成才。丁父温文尔雅,是县医院副院长,骨科主任医师,夹菜的手白嫩修长,拿手术刀的人却长了一双弹钢琴的手,他会弹钢琴吗?茜茜没有问,她只记得丁晴家客厅背面落地窗前有一架黑白线条的钢琴。

接下来的几场考试都极为顺利,茜茜变得心绪平静,止水无波。

最后一场化学也考完了,丁晴非拉着茜茜去她家里,两个青春少女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交换着不同的经历和心情,翻阅着丁晴的旅游相片集,茜茜好生羡慕。那么小的年龄,去过很多地方,北京万里长城,西藏布达拉宫,云南香格里拉,海南三亚……茜茜闻所未闻。

茜茜仰面躺在丁晴的床上,席梦思软软的,茜茜整个身体都沦陷进这一团柔软里,觉得很憔悴很疲惫很乏力。茜茜盯着天花板,迷迷糊糊,朦朦胧胧中仿佛丁父来到床边,若有若无地听到他温润的话语,一玉双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茜茜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透不过气来。身体突然一颤,惊醒来,茜茜羞愧自己怎么做了一个这样奇怪而龌龊的梦。

她走出丁晴的卧室,迎面撞上丁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孩子,你醒了?真难为你了。我给你买了套衣服。你等一下。”丁母笑语盈盈,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

“你试一试这衣服合身不?”丁母从手提袋里拎出一件粉色短袖T恤和一条裤子。

“不用了,谢谢阿姨。”害羞的茜茜从未在陌生人面前更衣过呢。

推辞掉丁晴一家人的盛情相约,茜茜决定还是回家吃晚饭。

回到家里,茜茜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提袋,扯出衣服,阿依莲的短袖T恤,公主粉,穿在身上很舒服,大小正合适。裤子是合华麟的牌子,浅蓝色,像天空一样忧郁的蓝,觉得口袋里有硬硬的东西,茜茜掏出一看,是一沓百元人民币,数了数,共10张。茜茜穿着这身衣服,有点不适应,在镜子前照了照,转了一圈,觉得美,又觉得不像自己的衣服,就换了下来。

回头把钱收好,喜上眉梢,下学期的学费有着落了。

后来,听贾老师说,丁晴的成绩在所有考生里排列第十名,都很欣慰。

高中的课业越来越重,茜茜渐觉力不从心,天天睡不醒。参加了三次高考才勉强考入一所二本院校。母亲说,是茜茜替人家考试过两回试的因缘。

茜茜大学毕业,在当地小有名气的一家私企找到工作。公司是看着她简历上英语过了六级才招进来预当外交翻译的,又见她长得土气,学的文秘专业才把她安排到办公室打杂。茜茜心想,也好,自己的英语也就是一哑巴英语,会默读不会发音。

茜茜高高兴兴来公司报到,接待她的是一位副经理,女的,唇红齿白,白衣黑裙,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笑容可掬,款款伸出右手,

“欢迎!欢迎!”

“你好!”

茜茜有点怔忪,眼前这位熟女,那么地眼熟。可是她不确定,直直地望着胸牌“丁晴,副总经理”,丁晴一副不记得茜茜的样子。

套用“木桶理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短板和长板,茜茜用自己的长板弥补了她人的短板,做了人家的敲门砖,而又有谁来弥补她的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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