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禅
九
转眼十几天过去了,吴东石的厂子还没有动工奠基。大约正值春节,凡事都得重新开始,或者人们都忙于走亲戚串朋友,吴东石急了,因为土地落实下来了,搁置着毕竟是块心病,便出高价从外地请来一班泥瓦匠,在那块荒地上拉起了一套大院子,又在里边搭起了几片简易房子。这样一来,便有一些正儿八经的样子了。
程思锦也不算是个吃白饭的人,在动工期间先后用了三大本笔记本,上面的账目支出一清二楚,而且算出节余下来的款项,为吴东石住了一臂之力,事后吴东石拍着程思锦的肩头说:“好家伙,我说我不会看错人了,你还谦虚,往后咱们常兴旺发达就看你肯不肯出力了。”
接下来首要的问题就是收购蚕茧和招收工人。收购蚕茧秋云包了下来,她在附近的农村有不少姐妹,多是小时候打闹熟了的。吴东石说,白潇乡现在有专收这东西的地方了,但价格一定不能超过十块钱一斤。
招工广告堂堂正正地贴出来了,是程思锦费尽周折写出来的。闹市区,厂子门旁,邮电所门口贴着。乡广播站连续播了几天,果然有好多人前去报名,除除留留,也就是那么二十多个人合格入厂。再加上酒桌上暗厢推荐过来的,总共有三十多人,没有运气挤入或被中途刷下来的,每一个人有三四十块钱的损失。
秋云彻底的改头换面了,狠下心来把儿子留在娘家,自己骑上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脚踏车下乡收茧,由于一个人照应不过来,他又联合几个平日里卸化肥的妇女与一块去了。每天收来购去的弄给吴东石,吴东石以每斤十五块钱给她,她再按出力多少分给她们的姐妹。颇得那些木头妇女的拥戴。
附近的好几个村子几乎家家养蚕,却极少出卖,只不过晒晒煮煮,夏秋时节抽出丝来,打打缠脚布,织织裤腰带等一些小的物件儿,而多数人则是弄了没多大用处,搁置起来逢上有远道而来的收茧人,给钱就卖了。秋云偶尔也碰上一块钱就能收上好多的,从中也落了些实惠。
程思锦由于和吴东石有意见上的分歧,吴东石好几次请他吃饭他都拒不前往,吴东石也不勉强。程思锦便隔了几天没有去厂里。吴东石决定改变这个书呆子脾气。于是抽前去看他。
程思锦让了坐,递了茶。吴东石毫不客气地说:“我不是有意要说你,咱们是好几年的同学,彼此都很明白,可你光明白我不行,还得明白身边的这个世界。咱们办厂子招工,收报名费和其他费用,其实都属正常,哪个工厂招工,不光要而且要的还多。我也意识到了,这里穷乡僻壤,弄几个钱真不容易,卖烟酒的一箱子酒弄一块钱就敢卖,幸亏喝酒的人还真不少,不然的话,他们大牙也得饿掉,还有你,一天到晚带一帮子小孩子念啊念啊,什么啊哦饿,鸡叨馍,能叨几个钱?我听说有时还发不下来工资,就算一个月给你一百块钱……”
程思锦更正道:“97块6毛5。”
“就算100,平均一天不就三块来钱吗?你再算算你的劳动价值和劳动量,早上有早自习,上午有上午的课,下午有下午的课,没有课,还得备课,改作业,批试卷,起五更睡半夜,值不值?还不如城市里一个捡破烂的呢。这不是小瞧了你们这一行,其实我很尊重教师,两袖清风,满脸书卷。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给你个副厂长你还满不在乎,是嫌铜臭气太大?”
程思锦说:“我也想过无数遍了,人嘛一辈子活个啥?不就是为了一个臭皮囊和身边的几张嘴吗?说假一点?再有个追求,有个现实理想的目标方案,成了气候,当了官发了财,结果又怎么样?有钱有势也罢,没钱没势也罢,总就难逃一死,最后烧也好埋也好,世界上同样少了一个名字一个人,所以活着就是活个心里爽净。”
吴东石说:“说的痛快!要活就活得潇潇洒洒,管他妈的谁是谁非,人在世间活着就要经历丑恶和真善美,人本身就是天使与恶魔的结合体,人有时在不同环境下的表现是无常的,你就是让学校这个环境害的,是块铁是个木头。”
吴东石就这着这个气氛谈了一通天南地北的话题,然后硬拉着他出去,还要推迟,吴东石说:“以前都是陪人家喝酒,这一次就咱俩人,也该好好谈一谈了。”程思锦说:“在家里不一样吗?你刚才不是谈了很多了吗。”
吴董事说:“那可不一样,我得话题刚打开,还没有跟你说正事呢。”说着字死拉硬拽的拽着他走出了门。
街上已经有人挂起了黄昏的灯泡,也有简单的煤油灯灯罩。映的那些灯下的人脸似被烤熟了的猪头。各类吃食的摊子具已凌乱的排列好了,吆喝声吵闹声此起彼伏。嚷嚷的人声里,弥漫着淡白色、浅黄色暗红深蓝色的光影,天上一片墨蓝,半个月亮被溜溜的地晕着,从或希或密秫秸搭棚的缝隙间,筛下了一地小马蹄印。有人不知道在哪儿喝了两碗掺水的散酒,双眼目光神武起来,拍着胸脯大嚷:我是谁,他老人家就是俺爹……众人一阵哄笑,那人气得脸如猪肝,一边说有种你打死我呀,俩人跟斗鸡似的耍在一处了。
围观者齐声叫好,于是有人趁摊主光顾着看热闹时拿了一大块猪头肉揣在怀里。
吴东石看见,不觉得笑出声来。
程思锦问:“你笑什么?”
吴东石说:“这些人本来就是笑料,怎么不可笑。”
程思锦有一种自己被嘲笑了的感觉,便说,这里的人本性敦厚,民风朴实,说可笑也可笑。
边走边说,就来到了一家饭店的门口。进了一个暗间,小伙子开了门,他们进去,吴东石就去点菜,程思锦边坐下来仔细的自己看了屋内的布置,以前也来过像这样的地方不少次,但是,也没心思去看的,头顶上是一块多彩的吊灯,桌子是黑炭瓷转盘,椅子是高靠背的黑木椅,显得很严肃,壁上是山水花鸟,虽然有些俗气,却也是白潇镇的一个很好的去处了。
程思锦问:“你女同学的事是怎么回事啊?”他先客为主。
“我真不想说,你这一问呀,我满脑子苦水就一个劲的往外翻,我试图把那些事全忘了,就一股劲地做我的事。办这个厂子,我一方面就是想弄些钱,另一方面也就想忘掉这件事情。”
“像个忧郁诗人。”
吴东石苦笑了一下,吹出一口烟:“我出校门的时候,把所有的人都看成了既有爱心又有义气的人,因为他们是我的同学,都是我的哥们朋友,现实呢,一个一个的,都是看着你的钱,你没钱,穷,他们就看不起你,你有了钱,他们就会跟你说好话,向你献殷勤,哪有几个像我们那时候的,单纯的白璧无瑕,看什么都光明,实际上,只是看见了虚构的,或者是表演出来的而已。”
吴东石说:“我跟他出走的时候,虽然身上很穷,可过得也很甜蜜,两个人相依为命苦挣苦吃,她在街上摆了个水果摊,我在包工队里干杂活,下了班再帮她进点货,日子也算过得幸福,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呀,那天我刚从工地上回来,咋又不见了她,后来还是那个卖雪糕的老太太说的,公安局到处找你呢,原来出了车祸。她被一辆大货车……轧了过去,刚有两个月的身孕。”吴东石的两眼还红红的:“妈的,人怎么那么不经活。”
程思锦听的句句凄凉,不觉难过起来。
吴东石说:“从那以后,我便开始只身闯广州,但那里的人,更鬼精,十几天就掏空了车主理赔给他的钱,于是,她卖掉了身上的最后值钱的东西,去一家公司做工,得到老板的重用,但很快公司因为涉及一条走私汽车的案件,而被查封。后来又找了好几家企业,但不久都被辞掉了,其中有的是纯粹是皮包公司,设一个办事处招工,以报名费为借口,工资待遇说的很诱惑,当然,前去报名的人也多,等报过名字的拿着通知单集中到所定的地点时,所谓的董事长、经理全都不见踪影,知道上当了,再去找办事处,更不见了踪影。由此他总结经验,要发展,自由自己当头,便冒险倒卖了几辆小汽车,赚了一笔的钱,后来政府查的紧了,又得只得罢手。他在寻找出路的同时,发现丝绸市场的前景特别好,原材料紧缺,价格又高,想到这个主意,他把厂子办在了白潇乡。”
程思锦问他:“为什么不再找一个,中国的女孩那么多,你一个都看不上?我给你介绍一个,他叫吕君,我的同事,就跟我坐对面。我先说给你听,让你有些准备,到时候见了面,别手足无措,给我丢人”
回到家里,秋云已经有了意件,愤愤地开门,愤愤地关门,钻进被窝说:“还知道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