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韻30-35號

30、内心的蛇

首先，我們必須要愛上一個人，

才能學會可怕的失去。

必須要跟另一個融為一體，

打碎她的自我，

衝破她的敏感和自尊，

把尖銳的榫子釘入她最為羞恥的內部，

用致命的毒液

讓淚水和痛楚在愛的注視中決堤，

絕不能留有餘地。

然後，才能將過去的节节瘢痕

嫁接給對方，

才能學會可怕的失去，

才能剝下面具，

在拋棄所愛的那一刻，

拋棄了被愛的自我。

猶如蛇蛻去它斑駁、無用的死皮，

昂首滑向荊棘叢生的存在之原，

沒有一絲猶豫。

2017.11.24

31、尤三姐

鴛鴦刀刎過我美麗的頭頸，

只有你的深情能夠撫平。

比刀更鋒利的长舌玷污了我的聲名，

只有我殷紅的鮮血能夠沖洗。

石獅子不比我的身子乾淨，

你的鐵石心腸不會比我的刀子堅硬。

煙薰火燎的日子不屬於我，

你將去的寺廟也不是我的淨土。

哦愛人，我寧願委身於這離別的瞬間，

讓悔恨的鉛水灌滿你六尺身軀，

連一生的懺罪也無法減輕你此刻的負重，

而我化作一縷輕煙，飘然而去。

2017.11.29

32、紹興

荒芜的黃昏一片恍惚，

看客们踮起脚尖，

那可笑的人儿畫了個圓圈，

一團紅色就濺上城門。

女人們嘁嘁喳喳，

有的説是日頭，有的説是人頭，

太陽怎麽會有辮子。

趙家的狗叫了，

為活著喘气，還是惊惧，

來不及伸直脊梁便已蹬腿死去，

索性變成了白骨，

這遭罪的日子總算結束。

2016.6.11

33、冬日印象

諸神已經遠離，

而我仍在這裡。

帶著酒後懶洋洋的清醒，

向這個世界投去漠然的一瞥。

一張經過現實折射而扭曲了理想的臉，

嘴角掛著永遠的嘲弄，我對她

報以同樣的微笑，吐了口煙圈。

桌前淩亂的稿紙

鋪在梧桐葉上沙沙作響。

沒完沒了的前奏和沒完沒了的雨，

藍色的布魯斯，黑色的煙嗓，

突然一滴雨用它全部的力量劃過透明玻璃，

順著遠處破敗的禿枝，歪歪扭扭，

消失在行人急促的腳步聲中。

哦斑駁的冬日，無窮的鏡像！

縱使諸神離我而去，

我依然活在祂所創造的世界，

走不出這重重的迷宮。

而天色已經昏暗，

一盞人造的水晶吊燈高高掛上天空，

發出數倍於月亮的光芒，瞬間蓋過了想像。

2018.1.4

34、紐黑文的新年

鐘聲敲了十二下，

十二隻布穀鳥飛上哥特城堡。

陽光追逐葉子，松鼠追逐榛仁，男人追逐女人，

藍色的循環巴士，

有黑色的影子，黃色的影子，

紅眼睛，綠眼睛，

看白色大步流星，在这片草地。

一個魚腥味的超市男人，

用打成死結的聲母和韻母，

說起閩南漁船上沙丁罐頭的逃亡，

餐館的壞處，救濟金的好處，

他有個雪人一樣的老婆，可惜雙腿殘疾，

他的孩子住在可樂街薯條屋，

從不說五千年的言語。

一個東北女人在手術臺上叉開雙腿，

露出鬆弛腫脹的性器。

她說她男人有根巨大的傢伙，

崇拜自己的陽具猶如上帝。

她流下無色的眼淚，紅色的鮮血，黑色的孩子

掏幹子宮，翹起岩石和浪花的臀，

再次承受上帝臨幸。

一月，新曆有個馬丁路德節，

舊曆有個敲鑼打鼓節。

白色的雪花，黑色的琴鍵，飛舞飛舞，

鐘聲敲了十二下，

十二發子彈響徹紐黑文綠地公園，

斯皮瑞格【1】唱起了讚美詩，

直到看不出颜色的血肉模糊。

【1】斯皮瑞格音樂廳，Sprague Hall。

2015.3.27

35、鏡子

無疑，沒有什麼比你更細膩，忠實，

而且深不可測，令人著迷。

在你透明的湖泊，那喀索斯的水仙從不凋零，

粼粼的波光永遠平靜。

人類所有的面孔俯向你——

那裡空無一物，沒有更好的自己。

你總是微笑，有時哭泣，

却從來置身事外。只要存在形體，

每一件事物都得到你的回應，

沒有什麼能逃過你的眼睛。

殺人者和被殺的人，都曾與你四目對視，

而你一視同仁，守口如瓶。

你是白日裡懸浮在空中的夢境，

沒有陽光也沒有陰影，

你的體內只有永恆的自性，

來自上帝。

少數人得到啟示，驚駭中摔碎了你，

多數人在你粼粼的波光中，找到了一生的墓地。

201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