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天寒，春来风暖

岁暮天寒，关于隆冬，关于年关，这是最喜欢的词了。岁月忽已晚，天寒地冻，仿佛在茫茫天地间架起了一块毛玻璃，一边是北风呼啸，苍凉肃杀，另一边则是氤氲的烟火气，仿佛能看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能听到煎鱼时热油的滋滋声，火锅浓汤沸腾的咕噜声，还依稀可辨老一辈人用最纯正的方言唠着家常。

半月前落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气吞山河般的气势，可不知是什么缘故，枝桠间的雾凇并没有凝成，我本打算着附庸风雅跟着张岱去湖心亭看回雪，小算盘却落了空。不过雪的厚度刚好适合打滚，躺到地上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倒是沁人心脾的凉意大刀阔斧扫清了肺腑间的一团浊气。滚了几圈后，帽子鞋子衣服手套沾了好些雪花，只好像小猫小狗洗完澡后那样抖上几抖。中国古代神话传说里的雪神名唤滕六，想想就知道是位冰肌玉骨的美人。她名六，是因为每瓣雪花都是六角形，小时候都是用舌尖接着雪花，轻微的凉气直沉到心底，却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如今揪着衣襟，细细看落在上面的几粒纯白，里面果然有世界乾坤。

风雪夜，未盼到夜归人，却迎来归巢鸟。它趴在窗外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防盗网上，冻得瑟瑟发抖，我非常担心它的小爪子不小心一滑就会摔下去，得赶紧让它到室内来，想都没想就推开了窗。可小家伙也想都没想就扑闪着翅膀远去了，看来是被我粗鲁的动作吓到了。那天晚上，一直有一只鸟在我的梦里飞来飞去。第二天早上推窗看雪景，才发现它原来早已在空调外机的钢架上筑好了巢，一枚小巧的蛋安静的乖乖的躺在里面，如安睡在摇篮般，丝毫不惧风雪。看着它，心中莫名宁静，我可以放心了，它们一家子肯定会安然度过这个冬天的。

新雪初霁，风小了好些，天光晴好，亮的有些晃眼，窗外一片明朗。院子里铲雪的声音传得老远，和沿着青瓦檐角流下的雪水滴答声，一沉闷一清脆，一厚重一透亮，倒也相映成趣。接着是一连好些天的大太阳，晾衣绳上的床单被套，窗帘桌布，一拨又一拨赶趟儿似的洁身沐浴，恣意飘扬在温柔的冬日下，打开怀抱，迎接着从杳远的南方跨万水千山而来的零星春意，大肆宣扬着主人的审美意趣，和背阴处的残雪交换藏了一整年的秘密。

那个从2017年火到2018年的恋爱游戏，女主要想和男主进一步发展，需要升级他们之间的“羁绊”，这个词妙极。“羁”，从网，从革，从马，是御马的工具，“绊”更不用多说，好好的一个贬义词，不知如何暗中偷换，变成了缘分的代名词。其实认真想想也颇有道理，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缘分，少不了束缚和牵制，就像那只狐狸，渴望被小王子驯养，渴望彼此需要，渴望耐心，责任和爱，再贬义的牵绊，也敌不过一句我愿意。和游戏里面的人物不一样，我们与他人之间的羁绊不可能用数字用等级那么简单的量化，更不可能只要花时间花功夫就必然能得到加深，有那么多的徒劳无功，那么多的阴差阳错，最奇妙如此，最无可奈何亦如此。

家里的老人们近几年越来越多地感叹年味淡了，神情言语间颇多落寞。他们一遍一遍重复着以前过年的花生瓜子炒得有多香，饭菜的滋味是如何美妙，亲朋好友拜年时又有多热闹，陷入回忆的眼神悠远绵长，都不忍心打扰。又会不知是真嫌弃还是假讨厌地抱怨现在餐桌上的吃食花样越来越多，春晚的舞台越来越热闹，可那份心满意足的喜悦却好像忘记随着岁月赶过来了。我经常没大没小的在心里感叹，他们这就是不知足。那是因为以前物质生活太过匮乏，好吃的好玩的都只有过年才会拿出来，春节和平时对比太鲜明，所以印象才会格外深刻。而现在不同了，吾日三省吾身，省的是早中晚餐吃什么，而不是早中晚餐有什么可以吃，亲人朋友若想联系，拿起手机随时都可以。年味根本没有变淡啊，它只是悄悄地把自己注入了平淡生活三百六十五天中的每一天，让如今的每分每秒都有了早些年被珍藏在心底的味道，旧时的王谢堂前燕，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可旧时王谢堂前人，好像也忘记赶来了。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一直觉得亲人是身边最特别的存在，其中有些真的只会在过年的时候才见上一面。也许真的是血浓于水，也许也是一种羁绊，无论联系的多少，重要的场合，他们一定都在。有时候会嗔怪他们，把自己小时候的糗事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说，不过更多的时候，会觉得与亲人们待在一起时的心安是家给我不可多得的馈赠。年也许是一个契约吧，要求我们在这个节点停下匆忙赶往远方的脚步，调整方向，从四面八方冒着风雪而来，于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交汇，围炉夜话，说彼平生。

这几天感觉自己是被泡在糖罐子里，甜到发腻。烤红薯的香甜，八宝饭的软甜，还有麦芽糖带着青草香味的清甜，藏在饺子里的红枣带着惊喜的甜，一丝一丝浸到肺腑里面去，骨头都酥软了。窝在沙发上阳光刚好圈起的角落里，随便找上一本书，懒洋洋地翻着，嘴里含着糖，困了倒头就睡，一枕黄粱，一梦槐安，不辨晨昏，不理朝夕，连梦都是甜的。

若上一个春天被命运眷顾，那唯愿时光依旧，万事胜意，若旧年堆积着的心事蒙了尘染了潮，还盼望春来的暖风能涤荡所有，让你重新爱上这个世界。

今日推窗，鸟巢里又多了枚蛋。

岁暮天寒，且归休息。

再过几日，等东风吹皱春水，我们就又要上路了。

图片发自App

（附上鸟蛋两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