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胃印戒细胞同呼吸的日子7:转院复诊

2017年11月14日  陆军总医院

      我如约找金鹏主任做了NBI放大内镜。我一向好为人师,想正经八百地再进行一次科普,可是我上网查了半天NBI为何物,其结果就是——我明明认识每一个字,可我真的不知道这些文章到底在胡诌些什么,可见编写通俗易懂的科普知识可以造福人类,挽救知识浅薄人群的大量脑细胞。

      NBI检测跟做无痛胃镜的过程一样,不过我猜想用的镜头应该不一样。金鹏主任的记性好得不同凡响,像我这种长得不是那么抱歉也不是那么倾国倾城的凡人,他竟然能在我刚进检查室时就认出了我。想想也不奇怪,记性不好肯定读不了博士。金鹏主任还是上次那套行头,蓝色制服蓝色口罩,这个他应该没得选,医院配的,脸上的笑是属于他自己的。“得了癌症不是什么好事,能这么早发现还是非常幸运了,没事,你不用担心。”他说这句话时,我正一丝不苟地按照助理的要求摆出标准“左侧卧位”姿势,使劲咬着塞进我嘴里的口塞,这玩意撑得我嘴角有点疼。我当时的心情用“如沐春风”来形容是不现实的,“柳暗花明又一村”感受是真实存在的。

      NBI内镜报告结果:胃印戒早癌,深度和大小无法确定,建议外科手术或早期胃癌内镜下切除(ESD)。这么看来NBI应该是用高倍放大镜来观察肿瘤君的发育状况,以确定今后要怎么动刀子。再次看到“癌”这字出现在自己的检查报告中,我的内心世界已然没有半点波澜,倒是“不确定”三个字引起了我的疑惑,ESD这个新名词勾起了我的求知欲。我很想好好地请教一下金鹏主任,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好奇,我的心理素质已经强大到前无古人的地步。

      等麻醉药效过了,走路不像钟摆了,我回到检测中心。金鹏主任正被一群人包围着,手里举着一张胶片,应该是在讨论另外一个倒霉蛋的治疗方案。医院这种地方,你所遇到的人只有更倒霉的没有最倒霉的。我踮起脚挥舞着手,头一次为自己短小精悍的身板而感到遗憾。在我晃断自己的胳膊前,金鹏主任越过人群看到了我,我们约定15日下午到专家门诊商量手术方案。

2017年11月15日上午  肿瘤医院

      我需要先解释一下在陆军总医院好好地看着病,为什么会冒出肿瘤医院的这段插曲,以免大家思想凌乱,事实上肿瘤医院的这段经历确实很凌乱。

      11月9日拿到确诊报告后,我兢兢业业地回公司上班。大叔偷偷摸摸地通过京医通花了两个300块在两家医院预约了两个专家,医院名称我忘了,专家名字我忘了,预约的日期我也忘记了,只记得日子相当遥远。在帝都,医院的知名专家都是抢手货,毕竟人什么都可以不要,命不能不要。我是个急脾气,不喜欢折腾,自从被确诊为胃癌后,我一刻不停地盼望着尽快找个医生麻溜溜地来上那么一刀,斩断我和肿瘤君的瓜葛,只要肯动刀子,兽医也行。可是大叔坚持要货比三家,我也就随了他的意,平时总跟他对着干,这回就温顺一次吧,以预防将来没有机会。不过要等那么多天实在让我很抓心,癌细胞可是每秒每分每小时都在我的身体里玩命繁殖啊。

      因为不想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知道怎么应对那些真正关心我的人的宽慰,最可怕的是万一遇上那么几个心理素质不过关的,我还得给他们送纸巾抹眼泪,那就有点得不偿失了,所以我没把生病的事到处广播,至今为止我的亲朋好友同事父母姐姐都以为我仍然快乐得像条泰迪狗。可既要让大叔放心又要搞定一号难求的难题,不广播是行不通的。于是我搜肠刮肚地回忆我有没有可能认识医学界的朋友,最后我厚颜无耻地胡乱打了几通电话,表达了我想找个知名医院的内部人员插个队约个号住个院开个刀之类的愿望。

      响应最迅速的是吕鸣,俗称驴总,我10年前的同事兼老乡,不是闺蜜,他是男的。我10号上午刚打完电话,他下午就帮我约好了11月15日肿瘤医院某著名专家(名字马赛克处理,代号A)的号,要知道这位高段位专家的排号时长通常以月为单位。吕鸣这家伙这次的表现再一次证明我对他的一贯评价——神出鬼没神经兮兮,胖胖的身体里面藏着无穷的能量,顶好顶热心的一枚小胖子。

      11月15日,阳光普照下车水马龙中,我和大叔来到传说中的肿瘤医院。这座号称全国最专业的肿瘤医院给我的第一感觉是破,第二感觉人多,忒他妈多。医院每个角落都塞满了人,我从来没在哪个医院见过这么多人。在这里,随处可见背着包袱拖着行李的家属和病人,可见全国各地的病人正不约而同地携带着不同名称不同性质的肿瘤集结到这里一起朝见传说中的专家们。

      可他们不明白专家就那么几个,病人一大窝,来之前不做点功课就能挂上专家号叫做走狗屎运。狗屎运是稀罕物,人间不常有,于是产生了很多挂不上号的屁民,脚下是他们的行李,眼里是他们的无助。

      死神向我勾手指头时,我的同情心碎了一地。怀揣模模糊糊的罪恶感,我轻轻推开站在挂号窗口前苦苦哀求让神医加号的人,拿到了属于我的号——第22号。屏幕上显示3号病人正在就诊。虽然我小学一年级第一次数学考试不及格,可我还是努力地口算了一下:19个人,按每个人就诊15分钟计算,我至少需要等待285分钟,也就是4个多小时,这么惊人的数字真是让人心潮澎湃。可我澎湃不起来,把脸皱成了苦瓜。

      大叔不顾自己知识分子的体面,在波涛汹涌的人群中为我抢到了一个座位,于是我坐着他站着一起面朝屏幕心如死水。颓废在空气中流动,罩住了找不到座位而到处漂浮的家属,也罩住了坐在塑料椅上静如雕塑的病人。在护士嬷嬷“过号作废”的赤裸裸的威胁下,我像条陆地上的鱼,眼珠不错地盯着翻滚着病人和医生名字的大屏幕,不吃不喝不拉不尿,全心全意地等候着神医的召唤。是谁在耳边说,神医能救命,只为这一句,我无怨又无悔,等你这一回啊等你这一回。幸好,我不用等千年,在我化成一团火焰之前,3个半小时之后,我终于等到了我苦苦等待的召唤。

      我无视楼道的狭窄和闭塞,想当然地认为这位如雷贯耳的知名专家此刻一定坐在窗明几净、飘着消毒水味的诊室里等候着我的觐见,我走进诊室才知道里面即不窗明也不几净——根本没有窗,空气中弥漫的灰尘营造出“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朦胧美,A大夫正在暗示在我之前觐见的那位卿家可以跪安了。这位卿家啰啰嗦嗦要走不走时,我担着大不敬的罪名仔细打量一下这位著名的专家:体型微胖,海拔不详,五官还算周正,不太和蔼也不太可亲。不过这不能怪他,每天对着一堆七死八活心情欠佳问东问西的癌症病人,要做到即和蔼又可亲的的确确不太容易。

      我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把在陆军总医院花了几千块大洋外加呕心沥血换来的检查报告小心翼翼地递给A大夫。我不知道应该佩服他一目十行的本领,还是埋怨他对报告极度敷衍的态度,因为他在我眼皮底下以人类可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翻完了那沓厚厚的报告,然后指着最后一页报告也就是NBI报告中“建议外科手术或早期胃癌内镜下切除(ESD)”这一行字,用他好听的磁性男中音告诉我:“你如果要做这个手术当然得到我们医院来做,我们这里才是最专业的。”A大夫的这种漫不经心又理所当然的集体荣誉感搞得我很不愉快,我好斗的毛病并没有因为我的胃里正储存着一个变异细胞反应堆而有一点点收敛,于是我表达了我的观点:“我觉得金鹏主任挺专业的。”这句话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本来不太可亲的A大夫脸色变得很不可亲了,我立刻意识到我的造次,我这次是来请人家救命的不是来砸场子的。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送上一个白痴的媚笑来缓和一下气氛,大叔陪着小心发言了:“大夫,您仔细看下胃镜报告,她是不是挺幸运的,这么早期就发现了。”

      “嗯,说幸运也行,不过——”A大夫拉着长音,我感觉我的心脏被一只长满黑毛的爪子瞬间提起,我等着他长音后面的下文,“不过,印戒癌比较麻烦,所以也算不上幸运。”

      “您看要怎么做手术?”我还没来得及凌乱,大叔又发言了,态度谦恭得让我一阵心酸。

      “没有我们医院的检查报告,我怎么确定手术方案?先把所有必要的检查做一遍,等拿到报告再说吧。”A大夫的语气是冷静的立场是坚定的,“胃镜估计得2个月后才能排上号,你们不是认识那谁嘛,让他帮你们想想办法,尽快做胃镜。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这意味着我应该跪安了,凉凉的感觉汹涌而来。我接过对面两位女官送来的一大堆化验申请单,收起被视为废纸的检查报告,告退了。

      1个小时的车程,3个半小时的等待,将近3000块大洋,换来5分钟的接见和一堆重复的化验申请单。我亲爱的大夫,把所有的一切再演一遍,结果难道会改变吗?

      走出肿瘤医院时起风了,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吹乱了我的心。屹立在风中,我回望沐浴在阳光下的医院,想起里面那些无助到近乎绝望的眼神,命似浮萍,身如柳絮,人命有时候贱得不如狗。

        生活很残酷,今生好好爱自己。

你可能感兴趣的:(我与胃印戒细胞同呼吸的日子7:转院复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