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美是离别

我们还在埋头写日语小作文的时候。窗外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

早就盼望着东京的雪。想在下雪的日子，再一次乘车到六本木，看一眼雪中的东京塔。

四限，日语课考试。老师躲出去让我们填评价表的时候，ズン忽然啪嗒啪嗒地小跑到窗边，双手拄着窗沿，努力踮起脚尖。

我微笑着望着一个凝望着落雪的少年。

ズン来自越南，学部一年生。四月份的留学生说明会的时候就注意到他，有些单薄的，忧郁的，一人ぼっち的。

日语课上总是安安静静，被点到的时候又会回答很多。
每次发表的时候台下的人都是面无表情，而ズン始终是微笑的。那个无声的微笑就像漾在秋天湖面上的水波，清澈而宁静。
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回眸，被他那双纯净的眸子溺亡。

我特别喜欢太阳，所以我喜欢喜欢太阳的人。
而ズン不喜欢太阳。
周一的中午，阳光最最充足的时候，ズン都会将窗帘拉得死死的。然后我就会钻到窗帘里面，双手拄着窗沿，努力踮起脚尖。

ｰｰニンさん、太陽が好きなの?
ｰｰ大好き

后来他就只拉一半窗帘。做日语卷子的时候，阳光泻在笔尖，真美。
最后一节课，他没有拉窗帘。老师问ズンさん，你不晃眼睛吗？他说，ニンさん不愿意的话就不用拉了……

抢了这么久的窗帘，今天，终于不用抢了。
我望着漫天飞雪。

---ズンさん、ベトナムでは、雪あんま見たことないでしょ。
---そう。大好き
．．．．．．

考完试我在门口等他，跟他说，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他的眼神里有一种看到了谁摔倒时候自己也觉得疼那种感觉，好可爱好可爱。
说了好几个加油以后挥手告别，不忍心看那个小小少年消失在拐角。

然后，一个人被扔在雪中。

在东北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雪，这是零度的接近冰点的雪，丝绒，绵密，潮湿。
落在冰凉的地方就结成冰，落在温暖的地方便化成水。

图片发自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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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这样的雪里，脚下并不是咯吱咯吱的坚实感，而是瘫软的泥，那种无力的潮湿一直浸透心底。

从上周五开始，留学生涯开始迎来了一个个的最后一节。
对我最好的作田老师，也是一个颇煽情的人，偏要说些让人落泪的话来听。看到老师几度红了眼眶，我知道我必须坚持住，我要是哭了老师一定会哭，我不想在这个欢乐的时候做一个矫情的少女。
好容易平复了心情，老师又说什么，说不定哪一个周五的上午ニンさん又会出现在教室门口和大家打招呼呢，啊这样的话真的是谁都承受不住好嘛……
真是矫情人遇矫情人。
回到房间，看着和作田老师的合影，想到第一次作田老师的课她带我们去图书馆找自己喜欢的绘本的光景，想到我朗诵浦岛太郎被她各种夸想做声优的冲动，想到她在电视上看到我就像看到自己孩子时候那种惊喜，开始大哭特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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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结束都会让人想到开始，无法不去回想，因为它就在那里。

今天上午别了平野先生，他伸出手来跟我握手，祝我一切都好，我站在门口鞠了三个躬，关上门之后先生还在边擦黑板边向我招手。

世间最美是离别，离别是一个握手，说着珍重与再见，离别是一个转身，转身或许就是永远。

说不舍是谎言，但如果再给我时间，我也不愿再停留。
这一年大概吃尽了半辈子的零食
耗尽了所有的堕落值，该开启下一段忙碌的旅程了。

望见了东京的雪，总算也可以没有遗憾的离开了吧。

无端地想，在下一个冬天来临的时候，平野先生是否还在周一上午第一节磨磨蹭蹭地讲他的消费者，作田老师是不是又在周五的上午夸她新的学生，雅雰也回到台湾了吧，ズン是不是已经习惯了日本的冬天呢……

2018.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