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个鬼，一个四年的老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成了鬼的，我只知道醒来的时候看见一黑一白俩傻大个，一人一手二锅头晃晃悠悠地走。问他们要带我去哪儿，他们说是去报道。
讲真，做鬼其实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成了鬼以后你可以选择去当孤魂野鬼，也可以去投胎部报名投胎。不过真要等投胎的话，至少得等半年，毕竟鬼满为患。
阴间也和我想的不一样，这儿整个就是一翻版人间：有银行、有超市、有健身房……到处都是牛头马面写得标语，什么早死早超生、死一带一、做人不如做鬼好……诸如此类。
判官每年会给一些不打算投胎的鬼做思想工作。别看这老头儿整天吊儿郎当的，没事干就调戏良家妇女，这思想工作做得还是不错的，一看就是以前做政绩报告的。我就是被他忽悠上的。
牛头说，阴间这么大，你得去看看。
牛头还说，生活不只有诗和远方，还有奈何桥头的孟婆姐姐。
……
昨天判官又来找我，说我给投胎部的资料少了一样，让我去阳间找找。我应了一声，死活也没想起来缺了什么。
不过总飘着也不是个事儿，投胎要紧。今年要是再投不上，我估计就永远也投不上了，到时候灰飞烟灭，得不偿失。
“又不是真到五年就灰飞烟灭，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别没事干自己吓自己。”
董卓舔着手指头，贪婪地看着锅里的炸鸡。
我瞅了一眼这个胖子，说：“你是著名历史人物，是个人都知道你，你当然没事，我又不行。”
“知道我什么，”死胖子啃着鸡腿，嘴里鼓鼓囊囊：“死的时候还流油？”
我没理他，自顾自走了。
上阳间的时候我路过奈何桥，偷偷瞅了一眼孟婆姐姐，还挺好看。
（二）
鬼虽能在阳间四处飘荡，却碰不到阳间的活物。鬼能看见人，人看不见鬼。这样挺好的，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看着判官给我的指示，飘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往里一看，有人在跳大仙。
说实在的，这跳大仙就是糊弄人。我看着坐在桌子上的女鬼笑呵呵的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到她旁边坐下唠起了家常。
天儿刚聊到一半，跳大仙的就停了，往我这瞅了好几眼。我觉得她可能看见我了。
“你放心，”旁边的女鬼边磕瓜子边说：“这姐就是一骗子，估计是你太久没上来，阴气重，发冷气儿，冻着她了。”
我看女鬼不以为然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毕竟一上阳间就被发现的事儿以前从来没有过。
过了半个多小时，大仙才走。女鬼打了个哈欠说对面楼里有一个帅哥，长得特好看，让我去看看。
我对帅哥没什么兴趣，倒是对美女很感兴趣。
刚出楼门没两米，就看见那跳大仙的挡住我的路。
大仙一脸狐疑，眯着眼睛问我是不是鬼。
我瞅了瞅自己说我要不是鬼那你说我是什么？
这姑娘一听我是鬼直接放声大笑，拿着桃木剑挑着我衣服带回了家。其实桃木剑伤不了我，而且她这也不是桃木的。。。
我跟她回去，纯粹是看她长得好看。
（三）
我跟她住了大概一个多月了，判官三番五次在微信上催我，让我快点。我也没办法，那户人家我根本不认识，之前那个女鬼说他们家和我没渊源。
判官也觉得奇怪，找了马面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催我快点快点。
跳大仙的姓董，姑且叫她董大仙。
董大仙人长得挺好看，性格也不错，就是特能招鬼。上次是判官来找我，把那帮鬼小子们给吓跑了。后来阴间就多了一个传说，说阳间有一跳大仙的在冥府有关系，连判官都过去给她当保镖。。
阴阳两隔，人鬼殊途。虽然大仙不怕我，每天还色迷迷地盯着我看，但我们却不能交流，确切的说，是她单方面听不见我说话。
晚上我出去飘的时候又遇见了之前那个女鬼，提了一嘴这事儿。女鬼一听立马拍了大腿根儿一下，说她天天在阁楼捣鼓出那么多声响就是想告诉那家人晚上睡觉别打呼噜，她睡不着。
所以说，沟通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人鬼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回了董大仙家里，我给牛头打了个电话，让他到托梦局那给我填张表，我得跟大仙说说我投胎的事。
牛头一听直接给我指了条明路，让我到网上找孟婆买小话筒。有了小话筒，判官再也不用担心我和人类说不了话啦～
我点开网上商城，进入孟婆的店，买了那个小话筒。
能跨越阴阳的物件就是贵，一下子把我四年的积蓄花了个差不多，花得我肉疼。
孟婆收了款，直接从屏幕里钻出来半个身子把小话筒递给我，吓得我魂儿都快飞了。不对，我就是魂儿。。
我煞有介事的把小话筒别在领口，感觉有点烫。很正常，沾了阳气嘛。
赶早不如赶巧，大仙这会子刚回家。
我蹦蹦跳跳的飘到她面前：
“大仙儿，我能和你说话啦！”
“恭喜恭喜。”
她换了鞋，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开始啃。
我的天，这么镇定，不愧是行骗多年啊。我的心中油然生出钦佩来。
一秒，两秒，三秒……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扭过头来一脸震惊：“你说什么？！”
我看着她的脸，暗暗告诫自己，必须赶紧把投胎的事跟她说了，看她知不知道。毕竟判官指引我去那户人家，他们和我没关系，那有关系的就只有这位董大仙了。
我正襟危坐，一脸严肃：“董女士，你以前和我认识吗？”
“我和你认不认识你不知道？”
我看她一脸嘲笑，赶紧解释说，人死了得过奈何桥，桥头上有一买汤的小姐姐叫孟婆，喝了就什么都忘了。
她哈哈大笑，说你不喝不就完了。
我无奈，再次跟她解释，这孟婆汤非喝不可啊，一是孟婆人美声甜会色诱，二是你不喝就会被忘川里的水鬼拉下去，没日没夜斗地主，还都是王，你炸我来我炸你，没意思。
大仙恍然大悟，点点头，依旧嬉皮笑脸：“找我干啥？”
“我要投胎，但是少了一样东西投不了，判官让我上来找，根据他的指示，就找见你这儿了。”
“可我不知道你缺什么呀。”大仙一脸懵逼，盯着我直看。
“是啊，不光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俩坐在沙发上，两脸懵逼。
“诶，你看不看鬼片啊。”
董大仙拿出来一张光盘，晃了晃，放到放映机里，不给我反驳的机会。
说来惭愧，从鬼这么多年，我还是害怕恐怖片。毕竟我们阴间都已经实现四个现代化了，没鬼再去穿那些破布烂衫。上个星期我还看见白无常穿着皮草去买棒棒糖。况且，能到阳间吓人的都是冥府的公职人员，哪儿那么不注意形象。
电影里的鬼虽说是人扮的，但也确实恐怖，再配合上音效，可是说是很吓人了。
我找了个毛毯边捂眼睛边看，再瞧一眼大仙，她无聊得打瞌睡。
所以说，人鬼殊途啊……
等道士捉鬼的时候她又醒了，说是学习捉鬼的舞步。
我看那道士嘴里念念有词，手中长剑瞬间燃起火焰，黄符漫天飞舞，道士口中大喝急急如律令，厉鬼应声消散。
大仙看完直接一枕头扔了过去：“你倒是跳啊，你怎么不跳啊！你怎么着让跳大仙的怎么学啊！混蛋！”
她义愤填膺，可我却着实被吓到了。如果是冥府的公职人员被抓到了，道士会找个地方把鬼放了，如果是我这种无名小鬼，会被道士杀了的。
大仙看我脸色发青，倒也仗义：
“放心吧，有道士来你叫我，我罩着你。”
（四）
这两天老范经常来找我，说他不想当黑无常了。
我也没理他，无常这差事是阎王派下来的 ，哪是说不干就不干的。象征性的陪他喝两口酒，嘱咐他别把大仙吓着，我晃晃悠悠回去睡了。
躺在床上，我觉得有点无聊，想看会儿电视。
换来换去也没找见好看的，就看见一个没下巴的老爷子在那儿生喊：“我想死你们啦！”
不知不觉，我睡着了。
不知道有谁做过彩色的梦，反正我的梦都是黑白的。梦里我变成无脚鸟，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一辈子就只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死亡。
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我出去喝水，看见大仙站在窗户跟前，好像在想什么。
我一直觉得大仙似乎并不是看起来那样，她像是那种到了一定年龄就会自杀的人。
每每想到这儿，我就觉得也许我不用去投胎了，看着她活到寿终正寝也不错。或许董卓说得对，一年后我不会灰飞烟灭，还能和他一起啃鸡腿，帮他和吕布撕逼。
大仙把杯子放下，突然跳了起来，是那种唬人的驱鬼阵法。奇怪，我竟不觉得好笑。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跳这个大仙。
月华照耀，她的汗水反射出混浊的光。
我不记得她跳了多久，我在卧室门口睡着了，再醒来，身上多了条毯子。一抬头，看见大仙冲我笑眯眯地，吓了我一大跳。
“小周啊，想不想去投胎？”
如果这是在一个月前问我的话，我肯定不假思索地说，想。可现在，我连我为什么投胎都不知道。
我活着时，觉得人死了就一了百了，无忧愁带去，无欢喜带来，尘归尘土归土。可我真的死了，却发现自己仍然有生命，生前还有的尔虞我诈一分不少，死后的勾心斗角密密麻麻。投胎，不就又要过一次曾经活过的人生吗？
曾经我不那么喜欢的人生。
“你看，我现在跟你呆久了连为什么投胎都不知道了，你说你有多可恶。”
我笑着跟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老范。他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说他想歇会儿，不去勾魂，不去交差；他还说这世界上总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可他连自己死是为了什么都不知道；他说他想以前常常和老谢一起喝酒，谁先醉就把衣服全脱了调戏隔壁小姑娘的日子。
大仙笑笑，说大千世界无数生命，如果全都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生，又为什么而死，那还要这满天诸神干什么。
我点点头，觉得她说的对，人生难得糊涂，鬼也一样。
下午的时候那个女鬼来电话，说有个道士过来了，让我注意点。我回她了个好，转头去看董大仙，结果她正在和酸奶盒子底下的果粒较真儿。
“我说，”我装作漫不经心：“城里来了个道士，说是挺厉害。”
“嗯。”
“听说杀了好几个鬼，都是灰飞烟灭。”
“嗯。”
“隔壁有一个挺帅的男鬼也被杀了。”
“嗯。”
“我也是鬼。”
“嗯。”
“你除了‘嗯’还会说什么？”
“哦。”
“……”
“你放心吧，”大仙没吃到盒子底的果粒，一生气把盒子给扔了：“道士来了你叫我，我罩着你，放心放心。”说罢，又开了一盒蓝莓味儿的。
（五）
大仙其实人挺仗义的，第二天晚上就问我我是咋死的。
可我不知道。
奇怪吧，喝了孟婆汤，连自己怎么死的都忘了。别说怎么死的了，怎么过得奈何桥都不记得。
我说我记得和项羽打麻将的时候他老掀桌子行不行。大仙没理我，一个人睡觉去了。
她生气了。
半夜我给董卓打电话，说遇到你本家了，脾气不大好。
董卓说他们家的人脾气都不太好，问我什么时候下去，吕布这两天老骂他死胖子。
我告诉他吕布要再骂你死胖子你就说：吃你家饭啦，话怎么那么多。但董卓说不够气派，我深以为然，准备想一个够气派的。
后来我让他实在不行去问问张飞吧，他看着就气派，董卓说你这是要我死，挂了。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判官来电话催我。
我飘到大仙的房间，坐在地上。
大仙正在看书，也没理我。
她看起来没那么生气了，我打算问问她还有什么能帮我的，刚要开口，门铃响了。
大仙甩开长腿去开了门，迎面就是我说的那个道士。她愣了愣，两只手撑住左右门框，不让他进来。我见大事不好，躲到了鱼缸里。
“你干嘛？”大仙直接发问。
“我想进去一下。”道士彬彬有礼。
“想进去干嘛，孤男寡女，是不是想追我？”
“不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像我这样沉鱼落雁的人有追求者很正常，上至九十九，下到刚会走。”
“小姐你误……”
“不过我们是不太可能在一起的，道士收入低，我看不上。”
“不……”
“再说我这人肤浅，看脸，你长得并不好看。”
“你等……”
“请回吧，像我这样清冽的女子你是得不到的，找对象到婚介网上去吧。”说罢，大仙就要关门。结果趁关门的档口，道士闯了进来，打眼就看见躲在鱼缸里的我。
完了。
大仙说她会罩着我。
董大仙拽住道士的袍子，冲我吼，让我快跑。
可我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要抓就抓我，别伤害无辜的人！”
“你有病吧你，我是一活人，他怎么伤得了我！”大仙不顾道士的挣扎，朝我喊。
道士受不了了：“你俩有完没完，我就借个厕所，再不放开小心我憋不住呲你一脸！”
“所以，判官让你过来跟我说投胎的事儿？”我小心翼翼的问道士。
“对，”道士点头：“判官、牛头、马面、老谢、老范，还有你认识的那个董卓，他们去枉死城查了一下，说是你生前有愿未了，所以才被投胎部驳回，让我跟你说一声儿。”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只记得喝了孟婆汤以后的事。”我说。
“这就跟我没关系了，我就是传个话。”道士喝了口水，甩甩袖子走了。
这不尴尬了吗，我怎么知道我生前的心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