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狼

每一个周末都有种从战场回到人间家园的感觉，上周又是让人精疲力尽的一周。
最近终于一点点战胜了非常难搞的德国程序员和另一个美国的项目组长。这让我回看和反思以前在IBM中所谓的multi-culture, cross-culture的管理经历，深深感觉很多不同，以前是主要依靠的是IBM这架巨大的机器的管理流程和组织架构，以及进入IBM工作的人员自身的高度驯化和对于白领工作秩序的高度自觉维护，项目管理更多层面落实到具体的WBS，schedule等等，而管理本身的技巧、个人领导力却挖掘得并不多，或者说需要得并不多。（我知道此时会有人心里默默说，那是因为大公司另外有二线manager。大公司中people manager和 project manager是两个不同的职位，因此懂得对人管理的manager对于技术层面的掌控要求不高，甚至没有什么技术背景，而项目经理、team leader则可以专心做项目的管理以及技术面的管理，职责的分开，对个人能力是一种弱化。）

当离开那架巨大的机器，如同置身在一个荒原之中，面对的是野蛮的个体，如同在一个野生动物世界，一个私企的日本公司，招聘的外国程序员大多有一些freelance的经历，他们每个人都有着技术上的一些独到之处，但同时对于基本的团队精神置之不顾，甚至不断挑战底线，做一些非常越轨的事情。
例如，两个月前离职的印尼小伙子临走前不但没有把开发的sourcecode上交公司，反而用了工具obfuscate代码，刻意删除一些关键文件，在我们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虽然追回了一些仍然损失不小。三个月前回国发展的泰国小伙，是个非常有奉献精神的男孩，然而当他发现他无法说服德国组员的时候万分沮丧，最后开始用强迫的方式要求组员做事，结果当然事与愿违，而他负气而走。在没有position power的地方，除了靠知识、技术以及vision（对于整体的眼光）还有人格魅力，并且还需要一些技巧，顺势而变的技巧，而不是执意于同一个结果，技术出身没有任何管理经验的人或许在后者略略欠缺，本来可以假以时日，但操之过急往往会将事情引向其他结果。这是以前在IBM中常被教导的领导力、影响力，然而在大公司中这真正发挥的必要性很有限，尤其是在亚洲以权力为中心的文化之下。

每一个程序员都在试图用自己技术的无法代替性来试图要挟组长和公司，以获取自己最大的利益。每一个人都在观察别人，一旦看到对方的弱点，就想试图加以利用或者进行攻击。
一个程序员用自己的账户注册云服务，而购买域名却偷偷用公司的信用卡，上周被我做项目部署设定的时候偶然发现才制止了，然而我不能要求开除他，因为暂时找不到替代他的SE。这意味着他很可能继续做一些不符合规定的事情，而我只能靠着自己的谨慎小心。
美国人的项目组长每天高谈阔论，谈着普世价值观，如同是一个救世主，必要的加班全被他挡在门外，他以此讨好自己的组员，并获得筹码，那就是对自己的组员发号施令而自己少做或者不做实际工作，他们的项目时间拉得很长，虽然从一定意义上我赞成项目的估算中加入必要的buffer从而争取学习时间对付一些项目中可能的技术瓶颈，以及应对必要的项目变化。然而过长意味着失去竞争力失去商机，从而造成巨大的损失，然而无法量化衡量。

美国人一直在嘲笑我的英文，故意在我面前用他标准的美国发音慢慢说话，鄙视我。当我理解错他的一句玩笑，马上当众嘲笑我，他试图通过这个方式鼓励我的组员反对我，并加以利用，他想挖走更好更听话的人为他自己所用。每次和他开会我都感觉到巨大的压力。毕竟没有在纯英语国家生活过很长时间，而我每天要用日语和管理层交换意见，用中文和中国的一些公司打交道，我的切换并不那么自如，同时在美国人的native的英语面前自然而然有一种心理劣势。为此我每天上下班路上听各种新闻，适应更快速的英文，终于这次和美国人开会的时候，我用仍然并不native但清晰的英文将他的不切实际的方案一点一点怼了回去，这一次，是在他的组员面前，他的权威受到巨大挑战，他暴跳如雷，说道：If you still rubber here with me, please fucking leave the room. 一旦粗话出口，我没有理由继续和他对话，我起身礼貌地走开，我相信他的内心此时不再坚强。

和他们打交道，技术面上不能有太多拉下，除了自己有一技之长，还要有对他们每人的技术的一定了解，更要有各个部分之间联系的细节了解，整体架构的意识，同时还要有居高临下（不是态度的居高临下，而是知识的居高临下）的整体俯瞰，同时对于人文和商业的理解，才能以理服人。
不同于大公司的项目偏重于业务或者说技术上走平坦大路比较多，freelance往往技术上都比较独辟蹊径，有着自己独到的做法，对此，只有自己平时的学习去不断补足。更何况处在这个新的领域中，往往自己就要担负相当一部分的技术拓新，路途艰险，而唯有自我不断修炼。

我重新反省自由意味着什么，自由除了意味着受到较少的限制，也意味着更多靠个人的能力去生存，大公司或者大组织的组织机器一方面有一定保护作用，另一方面也在将人的能力弱化并驯化着个体，一旦离开那个环境，处在一个单纯的自由经济市场面前，360度都是暴露在荒原之中，此时如同原始狩猎人一般，每一分食物每一分获取都需要来自于自身的臂力，但我们不能失去了这种原始的力量，始于个人本身的力量。

这或许是一些美国电影美国小说在极力想告诉我们的。
组织、机构归根结底都是人为建立的，他们看起来庞大，而坍塌也是在一瞬间，因此个人的能力才是核心，比起领导力，倒是个人的应变能力以及对别人的影响力、以及谈判技巧更加实用。

我们真的需要那些庞大而虚胖的组织么？在一段时间内他们会持续存在，但几年前他们就开始式微，取而代之的是个体的生存。
但即使他们不那么快地瓦解崩坏，脱离庞大的组织，才是对生命的尊重，因为生命来到这个世界，它的使命是用尽自身的力量去体验，安逸只会剥夺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