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偶像,别藏着

我听邓丽君,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人最可怕的错误,是老让普世的态度左右自己的去向,往小了说叫墙头草,往大了想是背叛。要是再不弃暗投明,我也冲着背叛的道儿去了。

但是每回有外人在,邓丽君的歌声起,我还是止不住地难堪。这样好像觉着有点儿对不起她。也对不起自己的心。

对她,我有种盲目的护短心理。冷不丁有个字儿唱错了,平舌音翘舌音弄混了,还是默默为她辩解。我实在是揣测不出觉着她不好的人的心态,只能估摸是某种变态。

在英国憋论文那会儿,挖了好多新鲜歌。她神奇的其中一处在于,辞世多年,新作不断。这种一般意义上认为的“诡异”,对我来说是不可质疑的幸运。

但是给她写词儿的那些个人,是该挨千刀。她资料上写着,最怕唱的歌是肉麻的歌,然而几乎每首情歌的赤裸直白程度都是贴着听觉底线走的——使的还是21世纪的标准。按理说这不应该,中国最出色的文学作品诞生的时日,和那个时期完全吻合。

想说说古月这个人。大号左宏元,史称邓丽君的启蒙老师。嗯,那应该面临相当残酷的竞争。他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来岁,嗓子还没开,但是非常自信,一口就把他想教她唱歌的愿望给否决了。

后来怎么答应的,已无从得知,可我想搞创作的人,说服技巧不会太贫乏。《千言万语》《我怎能离开你》什么的,都出自他手,也算是代表作了。左宏元说话有口音,是哪儿的我不太确定,资料显示是安徽芜湖,但他的同乡赵薇普通话说得比他强了一道胡同的距离。我听了他后面给电视剧唱的歌儿《渡情》,像是搞笑表演。

你看,当年邓丽君绝不会这么说。在她的世界里,没有“缺德”一词。即使是东京银座素质低下的烟酒客。她太柔,所以除了悄悄抹泪儿也没别的招。可歌迷爱她,爱她的德艺双馨,爱她的率真俏皮。

我想自诩为铁杆儿粉丝来着,但是邓丽君的早期作品,无论如何也过不了耳朵这关。歌儿不好听,唱得也细嫩,没有几首能坚持听到最后一个音符。然而也只有在她这儿,我不假思索地选择了盲目崇拜。

05年的时候,她去世十周年,凤凰台做了一个纪念专题节目。里头播放了她的亲声录音,大意是说她来到大陆之日,就是三民主义统一中国之时。当时主持人给的点评是,这表现了她在政治上的幼稚。我听着就不高兴了,寻思她的幼稚,轮不着别人来批。喔这显然也是一种幼稚。

她实在也有短板,比如填词,尽管那是她一直想尝试的活儿。《命运之川》是非常后期的歌了,她补的词,好多句,不是经不起推敲,而是不必推敲已知不通。偏偏这是我近一年内听得最多的一首。大概是她的声音就是能让你原谅所有的不完美吧。

人到了一定岁数还有偶像,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丢人的是连捍卫自己偶像的勇气都没有。我这样像懦夫似的活了好多年。想想我和成龙也没区别:我是不敢正视当下,他是胡乱消费历史。

她到最后那几年,没法儿看了,原本靠化妆能补救的圆脸,直直冲着浮肿去了,眼睛也变得迷离,我很痛心也很震惊,心想三十岁和四十岁,怎么像隔了一代人似的。看到她的葬礼录像,她直挺挺睡在水晶棺材里,裹着桃红色旗袍,以她最喜欢的颜色和人间作别。可是走了就是走了,穿得再水灵也无力encore了。

那天我看了一遍《我是一片云》,林青霞好看得像不必依托氧气就能活似的。但要是没有反复播放的主题曲,林青霞的脸大约是不能让今天的观众乖乖看完全片的吧。听说她前一阵子参加了哪个台的综艺节目,我挺感慨,当年和她一块儿在巴黎裸泳的人,没了二十年了,她还是众人心中的女神。

女神这个东西,门槛儿越来越低了,衣裳穿少点儿,粉涂得厚点儿,眼睛画得媚点儿,就成候选人了。其实女神应该是有一样容貌以外的东西能支撑到老的。以这点而言,大众媒体捧起来的那些女神,都比罐头还不经放。

说林青霞是女神,即便有争议也不会引发恶战;说邓丽君是女神的队伍里即使独我一人,也定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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