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坠子书辗转成歌,说书的美少女流逝如花

往事如烟,宛如无边的氤氲,缱绻在回忆的长河中。

孩童时稚气未脱,最高兴的事儿,就是听说“古”了。

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机。每天吃过晚饭后,就对着一只昏黄的小灯泡发着呆,无所事事。

那时候,总缠着妈妈给我讲故事,见妈妈一有空闲,就央求着说:妈,说个“古”吧,说个“古”吧。于是,我就两手托腮,偎依在妈妈的身旁,伴着娓娓动听的故事,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记得青蛙变王子的故事就是妈妈讲给我听的。后来,有位邻居老奶奶,她年少时,读过私塾,也很会讲故事,有时候,还教我们认字儿。可是,大人们背后议论说她“成分”不好,让我们远离她。

每当冬天大雪纷飞的早上,总能看到她佝偻着身子,在大街上扫雪。我曾好奇的问过别人,别人说她是地主,是坏分子,村委会罚她的。我幼小的脑袋中,思维尚浅,百思不得其解,多年以来,她背影婆娑的样子,一直在我心底潋滟着,疑惑着,对她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讲故事,不叫讲故事,在我们老家一般都叫说“古”。一古、二古,一古古到彰德府,每次老奶奶都从这一句话开始,讲述她那迷人的故事。我们一群小不点儿,次次都听的如痴如醉,异常安静的围在她的身旁,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生怕漏掉一个字,听完一个古,还缠着她再讲下一个古,往往夜深了,在大人们的吓斥声中,还不愿意离去,老奶奶总是和蔼地摸摸我们的头,慈爱地微笑着说,明天再讲,明天再讲,我们才恋恋不舍得回家去。

再后来,长大一点儿,就盼着农闲时节,村长就要请唱坠子书的来村儿里说书了。

坠子书是河南坠子,唱坠子也叫说书,它流行于豫北周边的广大地区,是用本地方言演唱的一种曲艺说唱形式,这种艺术像一道浓郁的本土佳肴,演绎着朴素的乡土风味和浓厚的生活气息。

请来的说坠子书的是两位男艺人,他们是一拉一唱的二人班。一位主唱,一位拉弦子(坠胡)的。主唱是个高高大大但非常清瘦的中年男子,拉弦子的是位双目失明的盲人,听大人们说,他们二位各怀绝技,相互照应,配合默契,在说书行中非常有名气,如果那个村儿要请他们,得提前预约,事先就要签好演出合同的。

夜幂降临了,各家各户早早就吃罢晚饭,我们小孩子兴冲冲的,三、五成群的,撒着欢儿,提前拿着小板凳,去抢占好的位置。

大人们则关门锁户,扶老携幼的陆续向说书处云集,随着简板的敲响声,坠胡的弦曲声,扑向村西头的大队院中。

村委会的大队院中,早已灯火通明,两盏又大又亮的灯泡高高悬吊在戏台的顶棚上。

戏台上面,摆上了一张褪了漆皮的旧桌子,桌子上,一只圆圆的小皮鼓稳稳当当的放在一个小巧的鼓架上,鼓架的旁边放着一块四四方方的檀木做成的醒堂木。

那位主唱说书人,站立于桌子的右边。左手持枣木简板,拍达拍达有节奏地打着,右手夹持一根小竹棍,当作鼓槌,偶而嘣嘣嘣地敲上几声。

桌子的左边,放着一个高脚杌子(凳子),那位盲人弦师端坐在杌子上,紧靠于桌子的侧面。他的腿上绑着一个脚梆子,和桌子腿连在一起,伴着坠胡的节奏,脚的抖动,踩打出清脆的、悦耳的声音。

盲艺人的膝盖上铺垫着一块厚布,把弦子搁在布上,他首先用手调音定弦,调节好音律的合谐度,定好弦音,演唱随即开始。

台下,满场的听书群众已自觉坐好位置,引颈探胸地翘望着戏台,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说书先生。

那说书先生风雅有趣,吐字清脆,唱腔高吭酣畅,板眼规整,嗓音圆润。随着故事的发展,情节的需要,时而音调华丽流畅,表情生动;时而旋律豪放,质朴硬朗;时而表演细腻,激越悲戚。

人们随着说书先生的节奏和故事的进展,时悲时喜。可笑处,让人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肆意飞扬;悲痛处,则眉蹙心揪,撩衣擦泪。真正达到了“听书人是傻子,说书人是疯子的”的地步,人人掉泪,替古人担忧的境界。

正当大伙儿听得入迷、如痴如醉之时,忽然,说书先生手持一方惊堂木,用力在桌子上一击,“啪”的一响,说书人已暂停,弦息板住,书毕鼓休。

原来,说书人很会吊人胃口,每每都说到紧要处,便戛然而止。故意引逗大家伙儿的好奇心,留足悬念,勾起人们心中的欲望,经常说到高潮处,就来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艺人们稍事休息,喝几口热茶,抽一支香烟,润润嗓门,在台下观众的热切欢呼和催促声中,才又精神抖擞的重敲锣鼓,开始演唱。

我的一位邻居小姐姐,被这位说书人的唱腔所吸引,她陶醉于这种曲艺的旋律中不能自拔。于是,向父母请求,要拜师学艺。

那年,小姐姐才十四五岁的样子,如果同意,就要远离爸妈家人,跟随说书人远走他乡,四处流浪,说白了,就是吃百家饭,巧要饭。这种事情,那个爸妈会舍得?何况还是一位长相清秀,灵慧俊气的美少女,父母不放心呀!

女孩儿天天嚷嚷着要去学说书,学唱坠子。父母拗不过,万分不舍得勉强同意了,又悄悄地托人打听了那个说书先生的人品和底细,匀都说不错,可以放心去学。小姐姐顿时笑魇如花,高兴极了。

于是,每天晚上的戏台上又多了一位小姑娘。她特别勤快懂事儿,对师傅毕恭毕敬,对盲艺人也照顾有加。演出前后,帮着收拾东西;演出间隙,忙着沏茶倒水递毛巾。一有时间,就虚心向师傅求教,非常刻苦、勤奋。

模糊记得那时说书先生演唱的大概是三侠五义,还有罗家将、杨家将之类的传统长篇鼓书。也有岳飞的精忠报国,诸葛亮的鞠躬尽瘁,以及帝王将相的欢喜悲歌。凭着耳膜,知道了好多杂卷野史的传奇。

说书艺人差不多在村委大院说唱了一月有余的样子。村长安排每家每户给说书人派饭,不管派到谁家,都会拿出最好的手艺,做出最美味的饭菜,端给说书艺人们吃。

一部鼓书说唱完了,说书人要走了,小姐姐也要走了。

父母拉着女儿的小手,送了一程又一程。出了村儿,过了村外的桥,又淌过了小河水。爸爸猛烈的抽着烟,妈妈眸中含着泪,千叮咛,万嘱咐。眼中、话语中,满是不放心和牵挂。

小姐姐正好相反,她心里美极了。兴高彩烈地跟在师傅身后,一蹦三跳地走着,不时掐朵路旁的野花,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父母: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我们一群小孩子,目送着她走出了田埂,消失在大路的尽头,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天真的嫉妒,小脸儿上写满了单纯的羡慕。

转眼,又到了听书的日子,说书先生带着小姐姐回村儿啦。

人们奔走相告,左右邻居拥进她家的小院儿,关切的嘘寒问暖。我和一群小不点儿也挤进人群看,小姐姐已然变成了大姑娘。她梳着两条又长又黑的大辫子,辫梢上用薄如蝉翼的彩带扎个蝴蝶结,煞是好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亲切地看着大家。

她嘴里喊着大伯大娘,大叔大婶儿,手中忙着拿出瓜子糖果,让大家伙儿吃。大家嘻嘻哈哈地询问着,今晚说什么书,几点开唱,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开怀大笑,都十分期待今晚小姐姐的演出。有几个淘气的小孩儿,趁大人不注意,抓起几把糖果,钻出人墙,一流烟儿地跑了。

入夜时分,戏台下,人头攒动,雅雀无声。人们屏息静气地齐聚在一起观看,戏台上,小姐姐打扮的时尚洋气。她和师傅分别站在两旁,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只见她一手夹着简板,一手舞着鼓槌,动作萧洒漂亮。一亮相,就引来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

她的声音,音域宽广,委婉清新;唱腔均匀悠扬,活泼俏丽;音色凄凄宛宛,柔美舒畅。一开唱,就惊呆了众乡亲。

你看她,打着动人心眩的简板,随着悠扬的坠胡曲调,轻启朱唇,那唇齿间,瞬时飘飞出妩媚动听的妙音,再配上她婀娜的姿体语言,显的那样的干脆利落,柔美大方。

你看她,时而铿锵诙谐,边说边唱;时而嬉笑怒骂,或褒或贬。她长得俏丽,唱得优美,唱一句词儿,弦儿跟一句音韵,令人听了真有绕梁三日而余音不绝的妙趣。

夜渐渐深了,明亮的灯泡也照出了疲倦的光晕。调皮的小玩童已酣睡在了妈妈的臂弯里,好多半大的孩子也都打着哈欠。可劳累了一天的男人、女人们,还津津有味的听着看着他们师徒的精彩演唱。

随着惊堂木的骤然响起,引人入胜的坠子书嗄然而止。戏要散场了,人们还恋恋不含的不忍离去,还沉浸在那金弋铁马的沙场上;那儿女情长的温柔里;那舌战群儒的朝堂上。

我也拉着大人的衣角,一步三回头,不情愿地转回家。满脑子都是问号,故事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心中还惦记着,那伙强盗是否劫持了那位英雄好汉,好汉是否脱离了山大王的水牢?是否和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重逢了?等等。带着无数的疑问,迷迷糊糊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那个时候,年龄太小,听说书主要是看热闹,最多是听一些故事情节,许多地方模模糊糊的听不懂、道不清。但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的演唱,以及我的邻居小姐姐,她能把整个故事演绎得活灵活现。常常被她逗得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愁眉苦脸,潸然泪下。我每次都乐而忘归,那跌宕起伏的长篇说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再后来,随着电影、电视、互联网的普及,说书的简板声也渐行渐远,听书的人也渐渐的少了,直至今天,再也听不到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河南坠子已经被列入到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里,现在想要再听,恐怕只有去电脑里收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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