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织女:天上掉媳妇的屌丝梦

神话是一个民族的集体梦境,正如个人的梦境一样,暗含着不可告人的潜意识。我们津津乐道的很多神话传说,其故事文本只是冰山浮出海面的部分。而如果深入海面以下,我们或许可以看见在故事包装下的阴暗、可怕、丑陋的三观。

我们无从得知,当属于天仙编制的织女洗完澡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一个土里土气的放牛郎扣下、并且以此要挟结婚时,她是怎样的心情——故事在这里也并未过多纠结织女的决策过程,反正织女就莫名其妙地答应了,还生了孩子,如果没有后来王母的“不解风情”——现在看来更像是家长的挽救,这个故事便符合古今中外一切爱情故事的happy ending模式。我们感慨牛郎织女爱情的坚贞,但细细深究,织女一直没有逃离,一方面可能是被牛郎的举动吓傻了,天庭里哪儿见过这样的流氓。另一方面,被迫与牛郎结合后,她作为“先进”女性,可能牢记着嫁鸡随鸡的妇道,从而成为这段婚姻关系沉默的维护者。我们实在想不通一个正常女性有什么理由会喜欢上一个偷窥自己洗澡、还耍流氓把自己衣服藏起来的猥琐男,所谓牛郎织女之间的爱情,也就很可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幻象。

这便是中国古代男人、乃至现代男人的一个集体梦境:天上掉媳妇。哪怕我再穷、再怂,但也会有白富美倒贴而来、不离不弃,我穷我有理,我怂我正义。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在故事中,越穷的、阶层越低的男性形象,就越有主角光环庇佑,总会毫无理由地碰到各种各样的好事。而富有的、阶层高的男性,则往往为富不仁,欺男霸女,不是好鸟。穷人连捡到的海螺都能变成美女帮他下厨做饭,被他发现后,温温顺顺地嫁给了他,他还有什么好事不能幻想。出去参加考试,就能碰见各种各样的仙子主动帮他作弊,还非嫁他不可;到寺庙游览观光,就能碰到宰相的女儿对自己暗送秋波——真是敢想。脂砚斋在红楼梦评注中嘲笑道,这样的故事,就跟“皇帝挑粪都是用金扁担”一样,是低下阶层对高端阶层的可怜想象。

明清以降,大概作者们也觉得海螺姑娘这样毫不讲理的倒贴设定有点太赤裸裸地不要脸,便开始为白富美的倒贴寻找理由——白富美的倒贴是不可动摇的设定,只是需要个虚无的理由罢了。在《警世通言》中,出现了较早成型的白蛇故事母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男主人公还不叫许仙,叫做许宣。故事为白娘子的倒贴寻找了一个好理由:报恩。无从详考,不知用身体报恩的设定是不是后来无数以此方式报恩故事的滥觞,但其中潜藏的女性物化逻辑同样恶劣,与爱情没有半毛钱关系——这个逻辑一直到今天都有人认为是理所当然,可见我们可能还是一个拥有探月车和高铁的前现代国家。

许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怂货。白娘子盗窃库银一案,地方官员拿许宣是问,还未上刑,许宣两膝一软,一五一十地供述了白娘子的来历,还带官兵去抓;当白娘子再度盗窃,连累许宣“配三百六十里,押发镇江府牢城营做工”,白娘子放心不下,一路跟去,被许宣发现,且看许宣嘴脸:赶将入去,把白娘子一把拿住道:“你要官休私休!”白娘子陪着笑面道:“丈夫,‘一夜夫妻百夜恩’,和你说来事长……”官休私休这样毫无情面的刻薄话都说出来了,而白娘子却也只是“陪着笑面”;当白娘子遭老员外调戏,许宣如是说:“他是我主人家,出于无奈,只得忍了。这遭休去便了。”这都能忍?当法海指使许宣用钵盂收了白娘子,且看许宣“背后悄悄的,望白娘子头上一罩,用尽平生气力纳住。不见了女子之形,随着钵盂慢慢的按下,不敢手松,紧紧的按住”,“看那白娘子时,也复了原形,变了三尺长一条白蛇,兀自昂头看着许宣”。我很喜欢的一个青年作者说,看见“兀自昂头看着许宣”这句,不由落泪:白娘子,你太不值。

从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中国古代爱情故事的内核价值观,是屌丝群体的意淫狂欢,与爱情毫无关联。它是屌丝群体对于自身困境发泄不满的一个情绪出口,在故事中,他们总是桃花运的赢家,这让他们获得了阿Q式的心安理得。

这样的价值观如今依然大行其道。一个富家女嫁给穷汉,舆论必是高呼真爱无敌,因为这符合他们对爱情的一贯设定;而当灰姑娘嫁给总裁,舆论则会居心叵测地揣摩灰姑娘的动机了。如果恰巧,二者之间差了十岁以上,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定是为了钱。28嫁给82,那简直是乱伦——屌丝群体从不惮以最恶毒的方式来揣测不符合他们想象的事,这也是屌丝群体的一个主要特征。而来自他们不自觉的消极与恶意,是维系传统叙事想象、困扰社会观念前行的最大力量。他们自我中心,不利于己的便是不公平;他们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抱怨女孩现实无比——你为什么不能像海螺姑娘或织女一样无条件爱我百般依从我呢?

醒醒好吗,你还要去搬砖呢。



作者:吴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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