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职人】04 大刚
钢厂下班高峰期,挤公交是个体力活。我在车门口呲牙瞪眼,爆发了一次小宇宙,终于无愧于攥在手心里被一块钱,在车后排占到了一个座位,刚一落座,车里就已人满为患。
车窗外,一个少妇紧紧拉着身下蠢蠢欲动的小骚年,和几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心有余悸的看着。他们应该是在暗自庆幸没有卷入这场每日一度的公交车夺位战。毕竟那千军万马抢车门的情景,光是看看就能暗自吓出几个力度不一的提肛动作!
对不起了,美丽的少妇还有大爷大娘。我只是太累了,只是想在回家的路上坐下来歇一会儿。我在车里默默地对他们表示歉意,然后手机就响了。
一看是师娘,她让我下班直接去她家吃饭,还说一会儿刘芳带着孩子也去。
笑呵呵地挂断通话,我的心就开始堵得慌,脸上布起阴郁,一时也想不出师娘唱的这是哪出戏?以前师傅活着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经常叫我们一家去聚餐,后来厂子效益越来越差,聚餐基本就断了。
最近两年都没聚过。我和刘芳这几年闹的很僵,都说夫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问题是自从有了孩子,我们就不在一个屋睡了,生活的重心也渐渐地转移到了孩子身上。我知道这在中国是大多数家庭的悲哀,因为我们无暇估计对方的感受,彼此之间缺少沟通,却在孩子的问题上大声争吵,即使我们吵的面红耳赤,在楼下遛狗的人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可是我们还是无法把想说的话,通过调至上限的音量,有效地传进彼此心里。因为在争吵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自动屏蔽了对方要努力传达的信息,只是力求把不吐不快做到吐个痛快。
我们的孩子今年三周半,他在我面前很懂事,就像个小大人,总是跑过来教导我少抽烟,好好睡觉,其实我知道他特别想和我玩,只是母亲在带孩子的时候,总给他灌输了不少关于我苦逼工作的事情,使得他对我表示同情的同时,一定要再叮嘱我几句,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可他在刘芳面前却很任性,即使她总对孩子大喊大叫,甚至吃饭的时候也能把他凶哭。可孩子在她面前只会无理取闹。我认为这不是母亲慈爱的一面起了副作用。只是孩子在她那里就学到了蛮横无理。
她不会因为孩子学会了说脏话,而训斥他。也不会因为孩子拿了别人的玩具而责备他。把孩子骂哭的原因只是因为贪玩的他打扰了她雷打不动的午休。只是因为她追剧的时候,他却一直在旁纠缠不休。
做为一个父亲,我也是个失败者,而且是十足的失败者。因为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陪孩子,做好第一任老师的责任。也没有赚到很多钱给他买一件心爱的玩具,每次看到他玩着别人家的孩子玩剩下,又缺胳膊少腿的玩具,我的内心都会陷入无比的自责。那些脏兮兮的玩具,在他手中摆出一个残破的世界。那是他扬起天真的小脸苦苦哀求,我也无法修好的世界。那也是我在他心中地位一落千丈的开始,后来随着刘芳对我肆无忌惮的贬评,我在孩子眼中也渐渐变成了一个越来越陌生,又一钱不值的父亲。
是的,一个三岁半的孩子,我都满足不了。在他身上我花不起时间,也花不起金钱,更无法做到卖掉房子去陪他周游世界。因为我只是个没有学历,没有一技之长,只是收入微薄的国企工人。从头再来对我而言难比登天。
风风光光走进钢厂的第一天,就被通知钢铁行业走了下坡路,从此钢铁形势“一往无前”地顺流直下。熄灭了我满腔的斗志,也带走了我十几年的大好年华。可路毕竟是自己走的,绊倒了,又扭伤了脚,我就是爬着,却又迷茫着不知何时才能站起。
问世间谁不想高姿态地活着。但于我而言那确实太高了。就像刘芳说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我呢,可能已经在别无它途的时候又爬进了一个大坑,成了名副其实的井底之蛙。因为我确信,那不是地基。
不知不觉,想着想着,我就坐过站了。下车以后,一路狂奔。因为我十分确定王建军那个大嘴巴肯定把我挨处分的事情告诉师娘了,而她更是心直口快。我担心她会把这事告诉刘芳,那样她就更有话柄与我大吵大嚷了!
可我还是晚了一步。当我气喘吁吁地敲开房门,看见的就是刘芳。
“你就那么着急见师娘啊!”
她用只有恋爱时坐在公园长椅上才会发出的呢喃口吻说着。那久违的只有我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让我感到似曾相识的同时,又对恍惚的往昔产生了怀疑。还有那话里话外扑面而来酸气,它夹在嗖嗖的冷风里,被吹凉了!也被吹飞了!所以我假装没听见,一进屋就抱起儿子稀罕着。
师娘拍着手上的面粉笑呵呵地走出厨房:“这小屁孩可真是个小人儿精,刚才还嘱咐我,包饺子不要包漏了呢,哈哈哈!”
看着她明媚的笑,我就有些替师傅不值。可是脸上的笑容却自然绽放。毕竟也活了小半辈子了,逢场作戏的基本功也还是有的。
“是啊,这孩子跟他奶奶呆的时间长了,说话也老气横秋的。对了!柱子呢?今天好像是周末吧,他没回家呀?”
师娘脸上浮起一抹失意,迅速转过头去,背对着我,假装手上忙着什么。
“他在爷爷奶奶那边住惯了,明天......明天,我就去看他。”
这话让我想起了那天比太阳起的还早的王建军,两人肯定已经勾搭在一起了,偷鸡摸狗的蜜月期还没过够呢!柱子真是个可怜的娃,死了爹不说,还摊上个一肚子花花肠子,又狠心的娘!
我脸上一阵抽搐,嘴上却“哦哦”答应着。不觉间攥紧的手弄疼了怀中的孩子。他苦着脸“呜呜”地就要哭。我赶紧松拳在他嫩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闻声,刘芳赶过来把孩子从我怀中夺走,顺势还斜楞我一眼,紧接着那嘴就跟大喇叭似的叭叭开了:“这老人带孩子不行,总是怕冷怕热的,刚入冬,就给孩子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都给捂出痱子来了。明年开春就让他上幼儿园,可不能让他奶奶再看了。”
一听这话,我心里的火就腾腾直冒,我妈在我们家帮着看了三年孩子,在她那里一点好没落下,反倒惹了一身不是。
本来我是要跟她急眼的,可是一想到上幼儿园每月又要有固定支出,还要加上房贷,一下子就气短了。只能躲去卫生间抽烟。虽然隔着房门,可是两人的话还是声声入耳。没办法,有时候不想做个有心人都不行!
“是啊!小言言本来生日就大,早就该上幼儿园,多接触同龄的孩子,对将来有好处。”
师娘这话算是说到了我俩的心坎上。刘芳不禁发出一声长叹,又怨声道:“还不是他奶奶,怕孩子小,去了挨欺负,说再大点,个子再高点,再送去。”
与她冷战了这么久,直到今天,那一声晦涩难明的叹息算是扑进了我的心里。它真像一把刀啊!不疾不徐地剜着我的心。让我吸进嘴里的烟,都磕磕绊绊地喷出。因为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手头宽裕,孩子今年过完生日的时候,就应该送幼儿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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