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叹可惜的“中文人”

踏入中文系第一天，老师便说"中文系的两大能耐，玩嘴皮子和耍笔杆子”。这是你们的立身之本。老师还说“要做伟人，就得吃伟人的剩饭背诵伟人的咳嗽”。

显然，“玩”和“耍”的前提是胸有点墨。《中庸》教导我们为学之道有五：“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首要博学，海纳百川，博采众长；次为审问，刨根问底，认清本质；三为慎思，辩证思考，探求真谛；四为明辨，识别是非，判定真伪；五为笃行，践履所学，锲而不舍。博学之后，才能“言之有物，言之有序”。就像朱熹《观书有感二首》里说“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很难设想，没有源头活水你还能滔滔不绝地说和写？即使能说，也不是过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三言两语，便可道尽一生。他还说：“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水积累到一定程度，推移大舟如浮鸡毛；如果量的积累不够，只能是“置杯焉则胶”。

古人都很重视读书，古今之大学问家无一不是苦读博涉。西汉董仲舒少时读书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竟然三年没进过自家花园；宋代范仲淹幼年昼夜苦学焚膏继晷，五年未曾解衣就寝。清代国学大师王念孙八岁即读完了“十三经”，且旁涉史鉴。于是中文系的教授告诫我们“静坐专读十年书，这十年书是你一生的财富，多读胸中有本，勤写笔下生辉。”十年苦读，虽不能像李白一样，“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但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出口成章那是不言而喻的。

但有时候，你不知道为什么读书，还为自己是中文系出身而可惜可叹、自轻自贱，比如有人说“你读了不错的大学，可惜是中文系”。因为你觉得在人们心目中“百无一用是书生”，面对“朝也干戈，暮也干戈”，“伤心秦汉，生民涂炭”的局面，读书人只能一声长叹。有一天你还注意到市领导里面几乎没有学中文出身的，就是在教育界，中文系出身的校长也凤毛麟角，于是你觉得是中文害了你，但是你很会自我安慰，君子固穷，在无节操的社会里有节操的活着，安贫乐道吧。但是你不知道中国人从不嘲笑读书的行为，甚而还大加称赞，比如“凿壁借光”，“车胤囊萤”，“头悬梁，锥刺股”，“牛角挂书”，“负薪读书”……流传千古。古代是“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如果卖出去 了，立即平步青云，至少可以弄个大夫当当；卖不出去，可就流落江湖处境凄凉，过着游侠放还、依红偎翠的寒贱生活。你认为现代人和古代人一样，卖给工商官府，一旦卖不出去，永远是受委屈的一副可伶相。古代孔孟尚不例外，《论语》中孔子说 :"沽之哉！沽之哉!"美玉在这里啊，用柜子藏着呢,帝王买我吧，我要用仁德治理天下。还是不好卖，几千年来都是如此。中国文化都注重经世致用，尽管学问好，本事大，卖不出去，也是枉然。但是当你看到网络作家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一个个名利双收，你的羡慕嫉妒恨又油然而生，你曾经嘲笑他们是土八路，笑他们连起承转合都不知道，结果他们跑赢了你这个正规军，这时候你又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你后悔蹉跎的岁月为什么不用来读书和写作？

即使不为了"货与帝王家"，作为中文系科班出身的本分，你也应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做好立身之本。因为别人已经默认你是男文青或者女文青，天文地理、古今中外、诗词歌赋，朗诵演讲，组织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得当仁不让挺身而出，救人于水火。当你来到壶口的瀑布，山河碰撞震耳欲聋，河底升起硝烟般的浓浓黄雾，带水的颗粒，弥漫空中黏附脸上。你看着这从天而降的水把坚硬傲骄的山层层劈开，击打谷底,响遏行云。你为自然里的生命在毫无羁绊的状态下的兴奋和放纵而叹息，你胸中涌动着激情，但是你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敢想，于是你随口说了一句“黄河真TMD的黄”，脱口而出的话你自己都汗颜。其实你还不知道“这西南就是周文王的岐山，就是周武王的丰镐，就是大秦的咸阳，就是盛唐的长安”。别人拿来一幅墨宝，你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写的是什么字；领导让你写一份发言稿，你憋了几天憋出了的还是个病句；单位要出个宣传广告，面对大家期望的眼光，你礼让再三。说到底，不是中文无用，是你自己无用而已，不能济世救人，也不能安身立命。

不仅不能安身立命，你认为你还沾惹了文人的诸多毛病。你知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无论意境还是情感都比“爱情像糖，甜到忧伤”要唯美许多；你还知道同样是想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阿Q对吴妈开门见山地说“吴妈我想和你困觉”，守了寡的吴妈又哭又闹，结果阿Q被赵太爷家狠狠一顿揍；而徐志摩对女友说“明早，我想和你一起起床”，却赢得众多美女的青睐；你知道自己虽然不是诗人但绝不是流氓，并为此沾沾自喜。你看不上理工科的呆头鹅，觉得他们不解风情，但当你看到当年追你的呆头鹅今日已飞黄腾达时，你又后悔自己没长前后眼。有人对名花有主的你说“游女可求不可求”，“君记我一瞬，我忆君半生”，“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虽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对你的口味，你喜欢，比起来炮弹，糖衣炮弹毕竟还让你死得甜蜜一些，因为你觉得遇到了懂你的人，于是你沦陷了，你终于成了有故事的人，岂不知这是渣男惯用的伎俩，专对你这样的文青。然后你劝自己，萧红张爱玲那个不是情路坎坷，自古红颜多薄命，厚福只归于陋质。你很努力，但迟迟升不了职，荣誉也没你的份，你自己百思不得其解：领导吃饭我也没转桌，领导隐私我也没乱说，领导讲话我也没唠嗑啊。同事劝你跟领导走近点，见面主动打个招呼，多给领导汇报汇报思想，你一听就笑了，“天生我材必有用”，“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你既没有散发也没有弄舟，你劝自己“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总归诗酒田园”，生活不是眼前的苟且，还是有诗有梦有远方。不为眼前苟且，又何来远方。

你觉得自己应该读书写作，你牢记老师说的“多读胸中有本，常写笔下生辉”。不为兼济天下，只为独善其身也好，可是你抗干扰能力太差。网络，手机，电视，情感，交游、家务等等，都可以让你费尽心力，真正用于读写的时间少之又少。《孟子•告子上》有弈秋诲人学弈的故事，弈作为一种小技术，但若受到干扰，不专心致志，尚不能通其道，而今干扰又远多于援弓射鸿，所以如果没有一点董仲舒“三年不窥园”的精神，没有司马迁“绝宾客之知”的决心，要想成就卓著，只能是想得美。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文无常道。好文章是写出来的，而不是看出来的，你从来不下水，却想着通过天天观摩别人游泳而在一夜之间就成为游泳健将，那不是痴人说梦嘛。任何一项事业的成功都需要刻板的训练和单调的重复，琴棋书画无一不是。苏轼说“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你既没有“超世之才”，也没有“坚韧不拔之志”，一个生来平庸的人，却说中文害了你。

如果把各院系比作美人，中文系的美不是惊鸿一瞥的尖叫，她的好看与耐看需要浸润其间才能体会。即使不能经世致用，读自己喜欢的书，写自己喜欢的文章，体验生活的点点情趣，不也很美吗？既然学了中文，就把自己的嘴上功夫和笔下能耐发挥到极致，成为别人离不开的“万金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