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谈论太原时,我在谈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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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的夜晚再度醒来时,晨光熹微。习惯性地从枕边摸出手机,浏览各类媒体新闻。一则消息“五一广场人行天桥即将拆除”跳入惺忪的睡眼,一时我竟判断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太原?长沙?还是西宁?

十八岁离家读书到现在,已有近五个年头。偶然间的睡梦恍惚中,常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刚来青海读书那几个月,梦里醒来都是长沙的人情风物,如今渐渐适应了高原景色,生活周而复始的简单。随着年龄见识的增长,再很少念起家乡,仿佛那座故城,仅仅成了短暂停留的驿站。

五年的时光,它恍然变得陌生。北美新天地每年圣诞节都会树立一个极富创意的雕像,那年的梦露圣诞老人还上了欧洲的报纸;北中环南中环在城市周边蜿蜒起来,坐在车子里看上去,像是这座2500年的老城最骄傲的名片;还有“国民老公”王思聪的万达广场,不知何时便成了景点,刚开始营业的那个国庆节人流如织,拍照的大爷大妈像看稀罕物似的,神情同第一次去北京无差。

寒假里我一个人走过漪汾桥,从桥东到桥西,冬日里的汾河水冻得硬邦邦的,反射着黄土高原无私的阳光。我的故乡,太原,它变了吗?

抚摸着这片土地,五年不知春秋只识冬夏的养育我的它,静默的血液里流淌着新鲜的气息。寂然安宁的黄昏里,我庆幸的是,从东山到西山的那一轮太阳,二十几年,从来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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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泽公园面对大南门的座脏兮兮的假山要拆除了,每次路过时候都会嫌弃它的水流不知重复利用多少次的我们,有点失落。

迎泽公园的正门原来是现代化的设计和款式,在迎泽大街公交车站牌全部换成仿古风格的那一年,公园的正门也被拆除,重新做成了牌楼的样式。那年夏天我初中毕业,和好友们在正门口拍照,无意中记录下了一段历史。那一年,是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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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研的师姐去过太原旅游,惊讶地问我,你们的迎泽大街怎么可以那么宽!我一笑置之,心里含着得意。

十二车道的主干道,加上自行车道和人行道,对于一座普通的二线(三线?)省会城市来讲,的确算得上是引以为傲之处。只是它同样有着北方城市的粗犷和不修边幅之处,相比许多南方城市在城建上的精细,宽阔的道路和瘦弱的道行树,反倒有些不成比例了。

太原亦有许多小路,一路树荫遮蔽,古朴而世俗,含着浓浓的烟火气。

读高中时,我在桃园北路生活过一段时间。道路虽窄,两旁的杨树却遮天蔽日,到了夏天,宛如一道绿色的长廊。这条路居住的老人很多,居民区里隐匿着许多小店子。最有名的应是延庆观炸鸡,香味能飘出一条街。炸鸡旁边便是一个街心公园,许多老人领着小孙子孙女悠闲地晒太阳,而门口书报亭边上总会围着一圈的老大爷,几个人下围棋,倒有十几个人观战,消磨着下午清浅闲适的时光。

我向来不甚留心离家较远的道路,以前读中学时学业压力大,没有时间去到处泼(太原话:意为玩),后来去外地读书,每次回家也总是宅着。只是大三那年冬天,因着拍片子,找到了一处闹中取静的公园。北起府西街,南至羊市街,长长的一条小湖,名为西海公园。来往行走的多为附近的居民,倒很幽静。2016年寒假一个阳光晴好的冬日再去时,公园里正有一班喜爱诗朗诵的大爷大妈们在聚会,将毛笔书写的诗歌挂起,几个人在一起品评,很有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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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的好吃的有什么,我一时竟想不出。大约豆角焖面、拨烂子、红面剔尖、徐沟灌肠、碗托(碗秃)此类的山西面食,常常在家里吃到,反而不觉得新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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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人喜醋,天下共知,但喜吃芝麻酱,大抵自己竟没有发觉。犹记得读大学那时,与各省的同学们去吃火锅,满满一碗的芝麻酱倒吓住了他们。四川重庆的油碟是特色,湖南的火锅或配米饭吃,我却只愿意沾芝麻酱和香油涮锅子,在太原,这叫“两样”。不仅是吃火锅,连本地最出名的麻辣烫“串串叔叔”,配料出奇的好吃,大约也是因为加了酽酽的芝麻酱之故。

太原的“麻辣烫”和“串串”与别处不同,麻辣烫类似于四川的冒菜,而“串串”更像外地所说的麻辣烫。“串串”的吃法有许多,烤着吃,炸着吃,烫了吃,这两年又时兴“沾串串”,是小姑娘最喜欢的零嘴。

古时交通不似现在这般发达,想吃什么水果蔬菜,因有尽有。太原地处汾河谷地,虽然属于黄土高原,但海拔不高。尽管如此,也多种的是土豆白菜,故而在面食上,山西人下足了功夫。像豆角焖面、拨烂子、红面剔尖、徐沟灌肠、碗托(碗秃)这些太原人日常餐桌上的食物,基本的食材都是面食或土豆。另有一样,太原的面多是干的,很少有汤。面汤多是吃完面之后,另舀了来喝的。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我作为地道的山西姑娘,却不甚喜欢吃醋。除了吃饺子,几乎不会放醋。我们这辈人,生长在改革开放以后,自小吃的喝的也多而杂,并不觉得奇怪。倒是我们的祖父一辈,爱吃面食,无醋不欢。童年的记忆里,每到吃饭的时候,家属院的楼下总有人搬着小马扎在阴凉处吃面,或者健壮的中年男人们,只端了一碗面几瓣醋腌蒜,搁就着(太原话:意为蹲着)呼噜噜便吃了。

大约是这样的水土养育着,我们祖祖辈辈都自耕自足,憨然幸福。虽然多年来山西人外出工作者越来越多,但仍有不少人选择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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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气候温和,四季分明。小时候的记忆里春天总有沙尘暴,而这几年也很鲜见。夏日不热,即使出汗,亦是清清爽爽。夏夜里,每晚睡前冲个凉,空调也不必开,一夜好眠。

虽是这样说,许多南方的同学来时,仍然觉得干燥不已。大约我生长于斯,习惯了干燥洁净的环境里,望秋日天高云阔,北雁南飞。冬日里望着窗外干枯的枝桠,等待一场雪花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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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的高校不多。即使如今建了大学城,我仍是常常被那903气得跺脚。

家住在理工大学旁边不远,初中同学也多是工大子弟,十几年来在理工大的迎泽校区里跳绳踢毽子,跑步滑旱冰,到后来考研谈恋爱,竟不觉自己也算是半个“工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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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那年我在家准备考研,常在思韵楼复习。吃过晚饭,沿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走。操场上常有男生们在踢球,有年轻的后生(太原话:意为小伙子),也有工作的大叔。边上有羞怯的跑步减肥的女孩子,有口中念念有词的大妈,还有领着小孙子玩耍的大爷。如无数个普通的日子一般,这一切,就是尘世微小而简单的幸福。

也有轶事。那年暑假拍微电影,我喊了三四个死党去拍青春片,在淘宝上买了廉价的日韩校服,夸张的红色领结和黑色长筒袜。男二号开着车进了理工大,停在图书馆旁边,我一头披散的长发,一身日韩校服,扛着三脚架就往操场走。好家伙,这一路也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现在想想,脸红得可笑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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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理工大是工科院校,那则不能不提山西大学。作为我国最早的三所国立大学之一(京师大学堂、北洋大学堂、山西大学堂),成立于1902年的山西大学,则代表了一种山西气韵。

第一次去山西大学,是2011年冬天。因着考编导,理所当然地报了山大。只记得正赶上期末复习,山大门口的德克士里满满的都是复习的学生。那时的我还不能理解,怎么都跑到德克士复习功课呢?

面试时在理科大楼的阶梯教室。原本我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一进门,四五个老师随意零散地坐在台下的椅子上,面上含着微笑。只这一瞬,虽然我从没在山大上过课,却切身感受到了这所学校自由的氛围。

直至后来顺利通过艺术考试,若不是湖南师大是提前批,山大则是一本类,恐怕如今的我,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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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修路修地铁,五一广场要拆除了。在广场上喂鸽子,和好友去老鼠街逛逛,那些十年前的记忆,终将被岁月尘封起。

老一路还在运行着,售票员提示着每一个乘客刷卡或投币。从迎泽大街的东头到西头,就那么短短十几站,我们说着笑着,身边的人从父母,到同学,到爱人。

我们都在变化着,这座城市也在悄然变化。我们希望它变成一座大都市,希望来这里开演唱会的明星越来越多,希望没有人再因星巴克的话题嘲笑它,希望它能强大到举办全运会,希望它是我们记忆中永不消逝的霓虹。 然而有时,我们也会喟叹。小时候的那些记忆碎片,渐行渐远。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不再懂得我们今日的心情。

可我也在庆幸着,记忆是我们的宝藏,没有人能够夺走它。那些岁月长河里的时间,那些隐藏着的我们的青春年少,都在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一月一花之中。假使有一天我们忘记了,太原城,会替我们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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